出了榣山，他不知該往何去。歐陽少恭讓自己去找師尊解開身上封印，然後呢？真的要跟他兵戎相向嗎？解開封印，不出三日自己就散魂，永失與天地之間，不得輪迴不得投生。為何他要那麼做？他定是恨極了自己，多年奪魂魄不得，定是走火入魔，若自己將魂魄拱手與他，他是否就不再殘殺無辜百姓？用自己一命換天下蒼生數命，也是值得的，只要他不再殺戮，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對歐陽少恭是愛是恨，他已分不清。這種感情不斷的折磨他，身心疲憊。

他學會了買醉。千觴說的對，一醉解千愁，他也說的不對，酒入愁腸愁更愁。到底該如何，少恭在何處，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繼續殺人嗎，以泄千年的渡魂之苦。

歐陽少恭哪也沒去，他依舊在桃花林里，一個人獨賞百里桃花。他的桃花釀似乎壞了，總是喝不醉。他不喜歡這樣，對，他從沒真醉過，真正的醉是怎樣的呢？

是了，那個人好像不勝酒力，經常飲醉，醉後倒不鬧事，只管睡。第二日起來總會頭疼，自己也會關心的給他煮一副安神茶。為何這麼關心他，明明是在利用他，是否投入的太過了？

他紅袖一揚，近旁的數十棵桃花便如雨般紛紛落下。他又一揚手，桃花雨竟往上方涌去，連地上的落花都被倒吸過去，滾成了巨大的球。他又聚齊靈力取出滄海龍吟，奏出一曲《滄海龍吟》。桃花球又散落開來，隨著樂曲上下翻飛，古樸幽雅，聲聲相扣。

這琴是與他一同尋的梧桐做的，不留也罷。他突然怒了，將琴拋向空中，一束靈力將琴擊了個粉碎。琴音止，上空隨之流淌的桃花再度落下，桃花瀑衝下濺出巨大的陣勢。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琴，他多的是，他最會做的不是岐黃之術，也不是殺戮，而是制琴。他本來就是鳳來琴所化，不懂琴不會制琴豈不可笑？可笑，當真可笑！竟為自己的半身失魂落魄至此，這是他不允許的，這觸碰到了他高傲高潔的底線。

破裂的竹屋後是一條清澈的溪流，泉水甘甜，清可見底。這溪流流向何處，自己從來沒去它的源頭看，今日不如就去看看。

歐陽少恭提了一壺酒，合衣走入溪中，三月的溪水冰涼，但他完全不顧。水漫過他的腳，又漫過他的膝，再漫過他的腰。他停在最深處，水布到他的胸口，艷紅的衣在水裡開出迤邐的花，墨般的發浮在水面，隨溪流而動。好暢快，心中彷彿不再那麼鬱結，他仰面灌酒入喉，酒壺高高舉起，從上方傾瀉而出，一滴都不浪費的灌入。整壺酒喝完了，他才痛快的大笑起來，激起水浪千層。

我歐陽少恭是什麼人，我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百里屠蘇，哼，活死人一個，又有何資格讓我如此失魂喪志？

歐陽少恭如鳳出水，紅影一過，再見，已是千里之外。

他去的地方叫琴川，那是他這具皮囊的故鄉，他要讓那裡的人都陪自己，不生不死，無病無痛，長生不老，青春永駐。就像他以前的那些皮囊的親朋好友一般，讓他們化成焦冥，想必他們還會感激自己吧。生殺大權在握，說不出的痛快明朗。

百里屠蘇，你可要快點了，留幾個給你玩耍，讓你也嘗嘗這殺人嗜血的快感，定叫你喜歡。

百里屠蘇解開了封印，離去時與師尊一番交戰，無法報答養育授業之恩。師兄的話言猶在耳，等他，不管何時都等。他說不出話，師兄的心意他並非不知，今生只怕無望。

琴川，許多人都站在街上，他們毫無感情，不知痛楚。他們都是平凡的人類，有的甚至淳樸到不曾離開過故土。

歐陽少恭，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

從亡者身邊走過，那些熟悉的臉孔，那麼熱情那麼善良，現在，無悲無喜，無知無感。當初下山時自己就是在這裡和歐陽少恭再遇，這裡是他的故鄉，為何他連故鄉的親人都不曾放過？

他在街尾，黑色玄衣，紅紋暗花滾邊，依舊是寬袍廣袖，他抱著他最珍視的琴，九霄環佩。

他在街首，黑色玄衣，紅紋暗花滾邊，依舊是貼身勁裝，他手持他最不喜歡的劍，焚寂。

屠蘇，你終於來了，這，是我給你的驚喜。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他還是那麼從容淡定。

為何？他們有何過錯，你要將他們殺死？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冰冷，他還是那麼面無表情。

屠蘇，你不懂。你還沒有活那麼長，無邊的歲月，無邊的孤寂，你可知我是怎麼過來的？

你痛恨上天刑罰你，可你這樣做與上天有什麼不一樣？少恭，停手吧。

他笑了，如蓮開放，他踩著優雅的近乎壓迫的步子慢慢的從街尾走向百里屠蘇。他走的極慢，彷彿這條街走不到盡頭般。終於他到了他身邊，繞著他轉了一圈，在他身後停下，背對著他。

他能輕易的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他殺了那麼多人，為何沒有血腥味，在他身上連一滴死亡的氣息都沒有，他優雅的有點讓人犯怵。花香自他身上散出，很淡，淡到平凡之人聞不到，但他聞到了。

屠蘇，你當真讓我吃驚。我還有一些禮物來不及製作，不如，你幫我做吧？他說的那樣婉約，讓人不忍拒絕。

他伸出一手，手中發出一道金芒，一個身材矮小肥胖，穿黃衣藍褲的男子被強行拖了出來。男子受了傷，命不久矣。

百里屠蘇轉身看著他，他要幹什麼，他想幹什麼？地上的男子名叫茶小乖，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

茶小乖怒視著歐陽少恭，痛苦的無法從地上掙紮起來，他說歐陽少恭瘋了，殺了全琴川的人。

屠蘇，殺了他，就當送我的禮物，如何？

......

你不是想跟我結髮嗎，這點都做不到還如何結髮？

......

哦，你不會。我教你。

他笑，邪魅狷狂又不失儒雅。他只是一揚手，風過，帶起他烏黑的發，廣袖舞動。風停，茶小乖已經毫無生機。

你！

我？如何，好看嗎？現在想試試了嗎？

他又將一人拖出，藍衣男子，書生裝扮。

歐陽少恭，你這個瘋子，你會遭報應的！男子不顧形象的破口大罵。

小蘭，我讓你與你二姐相遇，你難道不感激我嗎？

瘋子，你這個瘋子！你殺了我二姐，殺了琴川的百姓，你不得好死！方蘭生依舊罵著。他們曾經是總角之交，現今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歐陽少恭不理方蘭生的謾罵，他指著他手中的焚寂。就用它吧，它定渴望鮮血的味道，它定十分想念弒殺的快感。屠蘇，動手吧。

百里屠蘇身上散發出幽淡的紅光，他極度壓制著上涌的煞氣。解開封印後的身體似乎更願意聽從歐陽少恭的旨意，不，應該說那半個魂魄更嚮往殺戮中的歐陽少恭。是了，他們都渴望屠殺，他們都魔根深種，他們本該是一體的，自己算什麼。

少恭，放了他，我願將魂魄歸還與你，只要你答應以後不再無辜殘殺生靈。

屠蘇，你也瘋了嗎？他現在是惡魔，他不會聽任何人的！方蘭生大叫。

真的嗎？自願將魂魄給我，你可知這樣你就死了，世上再無百里屠蘇。

點頭，本就是這般打算，又有何不願的。解開封印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在死之前勸他回頭，也算心願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