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楚諳開始整夜整夜失眠，他白天的訓練量越來越大，到了晚上整個人癱軟在床，還是睡不著。

沈念走了，了無音訊，他剛走的時候出門還得穿厚外套，現在都快進入初夏，柳絮滿城飛的季節接近尾聲。

楚諳的體型早已達標，他還在不可遏制的瘦下去，形體老師和經紀人都急了，讓他減少訓練，公司已經準備推出他們，這時候每個成員都金貴，容不得半分閃失。

一開始楚諳自覺縮減訓練時間，那幾個星期他出了問題，偷跑去外面開藥被發現了。

睡不好，進入淺眠也馬上驚醒，背後的蝴蝶骨深深凹顯出來，眼下發青，沒多久楚諳知道訓練生里有議論，明裡暗裡說他是個癮君子。

早前他被同樣的謠言構陷得不少，楚諳心裡還覺得挺好笑。

這有什麼。

他只是失戀了而已。

雖然失戀的感覺是挺不好受的。

沈念電話不通，他有沈念國外常用的號碼，不通便是真的不想理，楚諳知道，也就不再煩他。

果然不可以拿喬，那晚後也不該不回沈宅，沈念隨隨便便就能拋下他。

成年人的生活不需要情愛也可以穩步維持，愛意是奢侈品，無論被動或主動；沈念習慣了奢侈品，某種意義上，他自己就是件難得的奢侈品，是孤品。

無限接近藝術品。

要長久的擁有他，很難。

沈念不是那種美不自知的人，他過了那個年紀，他知道自己有什麼，別人愛什麼，老男人是很難對愛情抱有期望的，他已經不天真了。

也不想應付他人天真的愛意。

楚諳盯著天花板，他試著給沈念打電話，通訊錄里滑到那個號碼，摁不下去。

熄滅熒幕。

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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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楚諳訓練完在練習室連帶的淋浴房沖完澡，去往宿舍要透過雙子大樓間的玻璃廊橋，他額頭抵著玻璃站了一會。

隊友提前走了，今天他們打算內部聚個餐，慶祝大家的體型提前達標，楚諳練得晚，他們先去準備火鍋底料和各種菜品。

這個城市的日落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輝煌而盛大，彷彿不是白晝的終結，黃昏張牙舞爪，綺麗絕倫，沒人奈何的了它。

是沈念讓他站在這裡，於沈念而言，這大概是隨意給出的機會，他給過太多人機會，同時也拒絕給人機會。

楚諳覺得自己完了，看個落日都能發散聯想到沈念。

他轉身走過玻璃廊橋，黃昏頃刻間黯淡下去。

到宿舍的電梯口，他準備掏卡進電梯時發現手機呼吸燈在閃。

有簡訊通知他的快遞到了宿舍的傳達室，他去這層的走廊盡頭取。

寄件人那裡簡單寫了一個「沈」，楚諳愣住了。

他認出那是沈念的字跡，他寫字的時候大概很不耐煩，潦草又隨意，可還是漂亮，沈念的簽名太值錢，他自己大概也沒想到寄個快件還得費這事。

是國內的快遞，從機場寄出來的。

楚諳把快遞箱子塞進裝換洗衣物的隨身背包里，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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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在卧室里，他倒時差倒得辛苦，帶回來的東西都第一時間分下去了，這股勁過去他得迷糊很久，什麼都不想幹。

楚諳看著他，心裡意外的平靜，非常平靜。

好像他沒有離開過，只要周末回來，這人就會在房間里等他。

沈念對他好，他心裡清楚，沈念惡劣且絕情，他也知道。

這人睡著了，裹著薄被，眉眼都是倦怠。楚諳輕手輕腳拉開床頭櫃抽屜，沈念的那些瓶瓶罐罐碰翻不少，這人又急著吃了不知什麼藥。

他總把藥堆在一起，說好找，楚諳總擔心他吃混藥，在床頭櫃抽屜里加了兩塊隔板，藥也分類放好了，楚諳剛剛檢查了一遍，發現他自己又把藥亂放。

只能幫他一瓶瓶檢查，擺好。

楚諳的精神鴉片回來了，這段時間以來困擾得他夜不能寐的某種力量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大腦和心臟有種詭異的，死而復生的感覺。

疼痛的雀躍。

彷彿溺水者腦缺氧後有了一線生機。

終於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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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醒來前做了一個夢，應該是少年時，他的便宜哥哥和後娘進門後沒多久，他哥在給他畫肖像，表情冷淡漠然，他看了眼沈念，眯著眼睛，仔細丈量輪廓。

那雙眼睛與顧昔然極肖似，甚至連眼神也無限貼近。

沈念想起來了，這人是顧昔然的父親。

這時他還年輕，不知道自己將早逝，更不知道他的孩子日後會為自己名義上的叔叔做出什麼可怕犧牲。

夢裡沈念是知曉的，他看著畫架後那人的眼睛，張嘴，沒說出話。

對方也不語，搖了搖頭，他放下筆，一手提著畫架，一手扶著畫板轉過來。

窗外，夏季蟬鳴持續不斷，陽光透過玻璃落進室內，沈念看清了畫里的自己。

已經不是少年樣貌，畫里，他的身後站著位外國女人，兩個沒見過面的少女挨著他站著，大概混血吸收了父母本就出眾的基因，她們面容相似，眉眼彷彿天生能聚光。

沈念扭頭看自己身周，他看見了那兩個女孩，一左一右貼著他左右手，面貌卻模糊，像打了層柔光。

他身後的女人輕輕揉了揉他頭髮，也不說話。

沈念忽而就生出某種無法抑制的悲哀。

蟬鳴聲漸盛，如同在他腦內炸響。

他睜開眼，好一段時間分不出是耳鳴還是蟬叫。

天色很暗，床頭燈的光色調得極黯淡，晦暗的暖。

……沒關燈麼。

腦內空白了一會，他扭頭，看見黑漆漆的發頂。

他看著那發旋，知道是楚諳。

這孩子趴在床邊睡著了，肩膀含著，腦袋枕在手臂上，瞧著特可憐。

「小諳。」

他喚。

聲音太細微了，他剛醒，聲氣很弱。

想抬手碰他，發現四肢也沒力氣，早年的正傷病一點點回頭蠶食沈念的身體，他自己能感覺到。

「……小諳。」

你看看我。

小孩還是趴著，連發頂都是溫柔的，他是個很溫柔的孩子，沈念一直明白。

沈念沒再出聲，他掙扎太久了。

害人害己。

沈念閉上眼睛。

楚諳動了，也許是睡得實在不舒服，沈念聽見他扭脖子時骨骼發出的細響。

他醒了，因為頸脖酸疼發出輕輕的吸氣聲。

然後安靜下來。

沈念閉著眼，知道楚諳在看他。

不敢醒。

這孩子撰緊他臉頰邊上的被子，揉了揉，耳畔充滿布料摩挲聲。

聲音停頓片刻後沈念鬆了口氣，他快裝不下去了。

忽然有氣息落在鬢髮上，很輕的吻。

小孩兒嗓子低啞，微微發抖。

……不要這樣叫我的名字。

楚諳又喚了聲，「沈念。」

滿心歡喜，珍而重之，他的痛苦減輕了，剩下的又是純然的喜歡。

枕畔凹陷下去，楚諳的手撐著，另一隻手停在他鬢角，偷著似的摸了摸。

沈念睜開眼睛。

前一刻他都想好了該怎麼說，怎樣把傷害降到最低，可下一秒他就失聲了，說不出話來。

楚諳沒想到他會突然醒來，臉上無措，縮回手，兩人拉開距離，抿著唇笑了笑。

獨屬於少年人的笑，羞赧天真，從心裡甜出來。

「沈念。」

你不會說別的話了麼。

楚諳的手伸進被子，握住沈念捂了這麼久還是比他涼的手，捏了捏，接著低下頭，隔著被子用額頭貼住。

接著是臉頰，他看向他，黯淡的暖光落在他臉上，眉眼熠熠生輝。

「你回來了。」

恩。

「我看到你寄的東西了。」

……不過是回程前心血來潮列印的幾張相片。

「我好開心啊。」楚諳笑著，「你寄給我你的照片。」

別再說話。

「謝謝你。」

那種痛心而撕扯的感情又回來了，沈念試了幾次，終於開口。

他確定自己能說出話來。

「訓練很累吧，」他盡量平常的開口，卻不給小孩半秒接話的機會，那瞬間他神態冷酷，聲音仍舊低柔溫情，「以後不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