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沈念聽見電話里小孩不正常的呼吸，頓了幾秒。

「我剛剛從宴會出來，溜出來的，年紀大了不太能喝混酒，他們非換著酒灌我。」

楚諳這才舒一口氣，末了心又提起來，「你在哪裡，林哥去接你了？」

「在車上。」

「還是喝了吧，喝了多少？」

「幾杯……七八杯或者九十杯吧，香檳紅酒都有。」

「頭暈不暈？」

沈念至多微醺。

嘴裡說，「想吹風，臉上燙。」

「你別吹風。」楚諳強調，「你要頭疼的，現在天也不暖和，別著涼。」

「你管我。」沈念握著手機笑出來，「我一會去露台玻璃頂上待著。」

楚諳真急了，「你別！」

「好吧，」沈念逗他，「酒勁有點上來了，我掛電話，待會爬上露台再說。」

「別別別……」楚諳趕緊阻止，「你等等，我電話保安讓他們看著點。」

「你有保安電話麼？」

「……我去群里說。」

「你可給我省點心吧，」沈念打開微信，把楚諳踢出群，復又拿手機貼住耳朵，「做什麼壞我面子。」

楚諳剛剛一定在看群，他戴著耳機，發現自己來來回回沒找著，心裡急得慌，「不許上去！」

「我不，我到家了。」

「我電話李叔。」

「……」沈念嘖了聲，「逗你玩呢，別打了，快到你公司樓下了，要下來麼？」

前半句楚諳還堵得慌，聽到最後沈念都感覺他在那邊搖尾巴。

「我馬上！」

沈念掛了電話，又把小孩拎進群。

楚諳到樓下時發現沈念正和連決交談，連決好認，TR的頂頭上司長了張到哪都不會泯然眾人的臉，這兩人坐在一樓大堂的沙發上，看似都在等人，自帶隔離氣場，兩人都不敢令人隨意搭話。

他在遠遠站了一會，發現它們越聊越投機，只好給沈念發個簡訊，「我下來了。」

沈念笑著與連決道別，環顧一圈，眼神鎖定他。

這人朝外頭努努下巴。

隨即起身往感應門門外走，楚諳跟上去。

兩人進了車裡，老林回頭沖他們一頷首，算打過招呼。

這會兩人靠得近，又是在車裡，楚諳聞到了酒氣。

「還難受麼？」

「還好。」沈念笑笑，「你忙麼？」

「不忙，」楚諳也笑，「我剛訓練完，晚上了，我翹一個晚自修。」

他又說，「你又喝過量了，都有酒味。」

「什麼酒味？」

小孩湊近，鼻翼在他頸邊皺了皺，小狗一般，「有梅子味的果酒，葡萄酒，其他我分不出來。」

老男人簡直措手不及。這孩子的吐息全噴在他頸脖里。

「……不要喝酒了，必要場合也得控量，你胃會不舒服。」

沈念點點頭，不動聲色，「帶我在周邊逛逛吧，我這會回家也還早，睡到半夜會醒。」

楚諳又心疼了，這人害得他心老疼。

「我們去夜市，」他坐好，臉不再湊近沈念頸肩處，對老林說，「這邊離大學城不遠，市中心的都是老校區，邊上挺繁華。」

沈念應聲。

路上楚諳抓住他手掌，兩手包住，放在自己腿上，他也不害什麼羞了，他想沈念。

包在手裡，輕輕捏他每根手指的指骨關節，又攤開他的手看他掌紋。

「手有什麼好玩的？」

楚諳不說話，他往駕駛座覷了眼，見老林眼觀鼻鼻觀心，專心致志開著車。

抓起沈念的手快速啄了下，偷兒似的。

沈念的手也被人細密吻過，他招人愛，四肢修長又好看，他的情人時常吻手吻足吻他頸項，楚諳在他身上看過的吻痕實在太多。

多漂亮的手。

他又用鼻尖貼近它，嗅。

老男人簡直拿他沒法子，心說真是養了只小狗。

他的大拇指抽搐兩下，楚諳頓住，抬頭盯著他，「怎麼回事？」

「戒斷反應，或者缺鈣？我也不太清楚。」

楚諳就一路揣著人家手，把沈念都捂出汗來了。

到地方後楚諳其實不怎麼想沈念下車，在人流密集的學校夜市沈念實在太顯眼了，沈念想瞧個新鮮，他們在車裡看一路就好。

沈念顯然不樂意。

小孩兒就勸，說你喝了酒，不要吹風；說外面人太多，不好走路；說昨天才下過雨夾雪，地上臟……

沈念不說話，沒有打斷他，往車窗外面看了一眼。

楚諳說不出任何阻止的言語，他看清了沈念的眼神。

·

·

大學外頭的小吃街非常香，極具穿透力和感染力，而且隨風走，東南風和西北風擴散的香氣途徑不同。

楚諳想起自己以前讀書的時候，每逢春秋，從傍晚開始寢室簡直沒法回，整條小吃街的食物香氣席捲整片男寢，慘的是他們的專業對外形體態要求非常嚴格，特別是臨近考試或測驗時，整片男寢都愁雲慘淡。

——大二我就搬出去，我受不了這種物理化學相結合的靈魂攻擊。

每個寢室都是這麼個想法，但到大二又捨不得，有些寢室一起去外頭租了，有些則一路堅持到畢業，楚諳屬於能忍的，他覺得租房麻煩，來學校還得多花時間，雖然有室友可以平攤租金，但家裡有個弟弟，而且念藝術專業並不便宜，他還想著減輕點負擔；他在香氣攻擊下宛如成佛，對食物的欲求漸漸偏向佛系。

沈念聽著邊上的孩子眉飛色舞給他講自己的大學，眼睛很亮，那模樣實在好看，這孩子說到自己忍不住在考試前夕一次買了八盒章魚丸子時，沈念終於忍不住抬手揉他腦袋。

楚諳意識到自己話太多，有點羞赧，「章魚丸子很好吃的，我回去就被室友搶了，只剩一盒，還有兩個沒吃到。」

「也被室友搶了？」

楚諳點頭，耿耿於懷，「他們還拿我這事到處說，測驗的時候老師看我的眼神都不善了，一直盯著我腰和肚子觀察。」

「室友沒勸你出去住麼？」

「勸三年了，大四才死心，說四室一廳難租大不了租兩室一廳，我們四個人兩人一間房，還便宜，我沒同意，他們都覺得我可死腦筋了。」

「你們關係很好。」沈念偏頭看了眼他，眼裡光彩流麗。

小孩兒笑，他一笑沈念就心癢，太糟糕了。

「有計劃好出去以後誰和誰一間麼？」

楚諳點頭，「和我頭對頭的哥們，就他熱情最高。」

「……你們都沒女朋友麼？」

……！

沈念一語驚醒夢中人。

楚諳滿臉「怎麼回事」、「不應該啊」、「好像有哪裡不對」的複雜神色，他對沈念說，「我怎麼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你們整個寢室都長相不錯吧。」

楚諳點頭。他抓住沈念的胳膊帶他避過一個小水窪，沈念還戴了圍巾手套，手套是下車前楚諳親自給他戴的，小心包住了他毛衣與襯衣的袖口，他從不知哪位舉辦的宴會上回來，一身筆挺西裝，還是戧駁領，暗藍的領帶打著雙溫莎結，別了枚藍寶石領針。

下車前才取下領針和領帶，圍好圍巾，楚諳抓著他的大衣，他套袖子時小孩幫他找了另外一隻，幫著穿好。

那模樣殷切又可愛。

沈念穿著高定大衣和一塵不染的皮鞋穿行在大學夜市中，格格不入。

他自己似乎沒有吸引視線的自覺，笑得不懷好意，旁邊的人，無論男人女人都有意無意看向他。

他對楚諳說：「你們長相在線，學舞蹈的身段肯定也不差，可能還沉迷學業，大概整個寢室都有禁慾氣質，單身的可能性很大，卻不惹人閑話；而且你們不像大多數二十左右的男孩子因為性衝動和荷爾蒙成天想著小姑娘，我猜你們寢室專業成績應該很好，成天練舞，一心向學，幾乎成佛。」

楚諳吃驚。

「我猜你們寢室還有哥們喜歡你。」

楚諳直接懵掉了。

沈念拍拍他肩膀，「別蠢了，沒吃飯吧，去找點喜歡吃的墊墊肚子，一會是跟我回家還是去TR宿舍？」

「回家回家。」楚諳還反應不過來，他一路挨著沈念走，苦思冥想，覺得貌似有點道理。

最後買了兩盒章魚小丸子，兩個梅菜扣肉餅，還有煙熏烤腸，一個肉夾饃。楚諳兩手拎著袋子，回去時換了手，空出手來拿裝著章魚小丸子的紙盒，沈念看他不方便，幫他拎了。

夜市兩邊的攤位都是常見的小吃車，還有賣小貓小狗小兔子的，小吃車上有照明，有些環繞著串燈，街燈泛著暖色，沈念走在這些或強或弱的雜亂光源中，像個誤入民間的貴族。

楚諳的注意力其實一直有大部分落在沈念身上，怕他被人盯上，大學夜市是出了名的小偷多。

沈念也發現這孩子看他看得緊，在攤前買東西都得拽他在身邊，也顧不上堵別人路，小吃街人太多，攤前更是摩肩接踵，楚諳在這種環境里總是格外緊張身邊的人，在商場時也一樣。

……怎麼這麼過分。他反省自己。

小孩兒著急他的模樣很犯規，沈念就想逗他。

他拎著東西想溜，沒走出幾步就被小孩抓住了，抓著胳膊不放。

「不要亂走。」

他買了奶茶，拎著，兩人並肩往停在小吃街外邊的車子慢慢走。

沈念看他用竹籤叉起丸子，吹了吹，然後一口一個。

小孩兒食慾很好，看他吃東西沈念會覺得有點餓。

「好吃嗎？」

楚諳理解了潛台詞，叉了顆丸子給他。

沈念一口包掉，腮幫子微鼓。

……他好可愛。楚諳想，又覺得自己簡直沒救。

一堆吃的最後有大半投餵了沈念，楚諳有點擔心，怕他腸胃受不了。沈念倒是很安然，在回家的車上睡過去；人的食慾被滿足後總是特別容易犯困。

沈念靠在小孩兒肩膀上，他不知道楚諳一路都在傻笑。

根本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