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楚諳的低燒果然和他預計的一樣，一覺起來就退了。

劉姐做了豐盛的早飯慰問他，問他這幾天玩得怎麼樣，沈念胃口怎麼樣，在外面開心麼。

楚諳一一作答，說沈念挺喜歡酒店的一道粥，把粥里的配菜都跟她說了。

劉姐躍躍欲試，馬上去廚房實踐，正好需要的配菜家裡都有。

沈念接近中午才下樓，看著精神欠佳，大概又抽煙到半夜。

他穿著件圓領灰色毛衫，露出千鳥格的襯衫領子，褲子是舒適的灰色家居長褲，這打扮是不打算出門。

楚諳從沙發上彈起來，推著沈念往餐廳走。

「吃飯吃飯，您老再不下來我就要端著吃的上去找你了。」

沈念笑笑，不說話，這孩子圍著他轉的樣子怪可愛的。

背後手掌的溫度透過毛衣滲過來，他挺小心，與其說推著不如說護著。

「劉姐做了草木白的粥，還溫著，我去給你盛。」

沈念剛想說「你陪我吃點」，話到嘴邊卻閉了嘴，這孩子走後他在家裡還是得一個人吃飯，劉姐和李叔不和他同桌，覺得會壞規矩。

他在這張寬闊的餐桌上一直一個人吃飯。他已經習慣了。早就習慣了。

楚諳是個意外。

茶幾上的麵條，他們一起過的除夕，沙發上枕過他腿看過的電視，等等等等，都歸功於這個意外。

他得讓這個意外消失在自己的人生里。

楚諳是個不可控因素。沈念大概到年紀了，他害怕在接下來的人生里冒險。他知道這種冒險遠比傾家蕩產可怕。

他吃得很少，楚諳借著拿零食到餐廳轉了幾回，粥碗最多空了小半。

「你再多吃幾口，」楚諳站在他椅背後，嘴裡喋喋，都是聽慣的——你怎麼老不吃飯，你想吃什麼要告訴我們啊，小心餓著要胃痛，你一會要出門麼，要我送你麼……

這孩子的手扶著椅背，他背沒靠實，能感覺到指節支棱著。

沈念仰頭看他。

小孩兒馬上放手，退開一步，「……我不吵了。」

「沒嫌你吵。」沈念復又低眸看著粥碗，「不會嫌你吵。」

楚諳覺得不太對勁，今天的沈念看著沒有任何神采，而且……似乎在難過。

這是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

沈念正斟酌著如何開口。

他給這小孩都打算好了；TR他願意進當然好，沈念有資源給他，而且就在眼皮子底下，他盯著點，不能再出事；以後上熒幕還是做回本行都可以，這孩子只是缺機會，TR的事情他昨晚已經了解過，楚諳解約完全是因為惡意構陷，這孩子竟然就這麼退出了。

他是科班出身，做學生和練習生時成績向來拔尖，正正經經為這條路從少年時代努力到一年前，還是這樣年輕的孩子。他咽下隊友的指責和惡意時在想什麼？

這個世界從來不給溫順良善的人機會。沈念明白。

歸根結底，他也一樣。

他不會給楚諳機會。

但他能讓楚諳回去，回到他原本的路線，並且給所有該閉嘴的人教訓。

這是我的男孩啊。他想。

*

*

「你怎麼了？」楚諳不放心，他俯身想看清沈念低垂面孔上的表情，不太成功，只好蹲下，抬眼看他。

他湊得近，幾乎伏在沈念腿上。

沈念的目光從粥碗轉移到楚諳臉龐，淡淡笑了笑。

「帶我出去逛逛吧。」

出門前劉姐又塞給沈念一堆零碎，又把楚諳拉到一邊，重點囑咐，讓他這回出門看著點沈念，她是實在不放心，沈念不對頭，在這座宅子里做了這麼些年，她看阿念已經很少出錯。

沈念這次一口東西也沒吃，剛上車就把點心盒放下了，靠在後座看著窗外，抿著唇。

「去哪裡？」

他問。

「哪裡不堵往哪開吧……對了，江上那座橋這會堵麼？」

看來沈念是想散散心。

這人為何情緒低落的原因他無法揣測，他也無權過問，他想讓沈念開心一些。

沈念應該多笑，他本身就愛笑，沈念難過的時候他也跟著難過，他不知道怎樣能討沈念歡心。

不能一直說話，會吵到他；他們也沒什麼共同愛好，沈念與他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要聽什麼歌？」

楚諳想著多少分散些他的注意力，人在糟糕的情緒里封閉著只會越陷越深。

「你放吧，聽到哪首算哪首。」

楚諳打開音樂。

多年後他還記得那首歌。

——

You are there while I』m here

你我天各一方，遠隔重洋。

Over the sea days could drive me crazy

日復一日，我為你痴狂。

Missing you in my way that』s all I』m gonna say

對你思念成殤，你是我心之所向。

Baby I』m waiting right here

寶貝，我一直在此為你守候，

I hope you』re there dreaming with my memories

願你伴隨回憶沉入安穩夢鄉。

Missing me in you way that』s all you』ll have to pay

你是否對我思念成殤，你豈知這代價高昂？

I』m living alone each day but I know that I would be a pair with you

我獨活於世上，但我知你我是天設一對，地造一雙。

With a hope in my mind, I don』t care things other than you my bride

心懷希望，我別無所求，只要你做我的新娘。

Oh you get into my life for days and night every part of my life

噢，你我曾晝夜纏綿，互訴衷腸。

Girl don』t you know I』m dreaming waiting smiling for you

親愛的你可知我一直夢想等候為你笑顏綻放。

You are there while I』m here over the over sea days could drive me crazy

你我天各一方，遠隔重洋，日復一日，我為你痴狂。

Missing you in my way, that』s all I』m gonna say

對你思念成殤，你是我心之所向。

……

那時他不知道後座上的人最終會離他那麼遠，那樣久；他年輕得要命，像所有沉浸在單戀里的，未完全長大的男孩一樣，覺得自己是懷揣玫瑰與情詩的羅密歐，他在長久的月色下等待，篤定總有一天心上人會推開那扇窗戶，低頭朝他輕笑。

沈念也曾懷揣過他的玫瑰與情詩，曾對他笑。

他很幸運。

後來每個漫長而痛苦的深夜，楚諳無法入眠時聽著這首歌，會很想回他第一次聽見它的時候，回到沈念不知為何情緒低落靠在後座看著窗外發獃的那天，他想抱住他。

他想對他說特別特別多的情話。

如果可以，給他半小時，不，十分鐘就好。

他會重複吐露他年少時候的歡喜與愛意，對著他的摯愛。哪怕沈念把他當成神經病。

年輕時不要遇到太驚艷的人。

這一生，會因為那個人發光，也會因那人熄滅。

可那時過於年輕的楚諳不明白這個道理，他飛蛾撲火般，熱烈而盲目的嚮往著溫暖的光源，他因沈念而燃燒。

也許當下，曾經與未來會存在某種玄妙的感應，楚諳在車裡跟著調子輕輕哼，忽然就跟不下去。

他驀地察覺到了某種劇烈的疼痛，他甚至不知道這種疼痛源自於身體哪個部位，他需要拚命克制才能忍住痛苦與淚意。

幸而只是很短的一瞬間。

他不知道在未來這種疼痛會長久伴隨他。

這種疼痛，類似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