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沈念沒想到會在地下停車場看到楚諳。

這小孩氣鼓鼓的，瞪住他。

沈念：「……」

「你不回我簡訊。」

「……抱歉。」

「你帶了藥麼？」

搖頭。

小孩兒氣得更厲害了，似乎恨不得在沈念頭上來兩下，打開看看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

邊上的白檀一直皺著眉頭，對老闆有意的下屬他見多了，這還是頭回見著這樣沒規矩的。

沈念居然還很慣著他。

「走吧。」他對沈念說，「我按著沈先生的口味訂了菜，相信『停箸』的菜會讓人滿意。」

「停箸」是S市的一家私房菜館，不算有名，只有少部分人知道。

沈念還挺期待的。

白檀又偏頭淡淡對楚諳說了句，「把藥給沈先生。」

小孩兒似乎快炸了，沈念實在不知道他有什麼值得生氣的，這孩子全身的毛都要豎起來，活像只手指一戳就要上來咬人的小公貓。

而且是剛出生沒多久，尾巴還沒軟下來，還沒斷奶的那種。

咬人也不疼。

……可惜了。沈念想。

·

·

回賓館的路上沈念籠著他的三花暖手袋，非常消停，等紅綠燈時楚諳憋不住看了眼後視鏡，頓時好氣又好笑。

深呼吸，深呼吸。

「為什麼不帶藥？」他盡量心平氣和。

「忘記了。」

沈念微微睜開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後視鏡里的小孩兒正盯著他，滿臉怒其不爭。

「有多危險你不知道麼？是你自己的命，不是我的命……」

……最後一句居然是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楚諳再次深呼吸。

「不會死的。」沈念好歹沒忍心再欺負這小孩；陽光落進車窗，斑斑駁駁，薄薄的後視鏡鏡片內他的臉那樣年輕，流動的光影中好看得要命。

像雕塑，活著的，溫暖的，充滿少年人才有的生動。

睫毛，發梢，都撲簌流金。

這樣美好，沈念讚歎。

車窗外一片明媚，高大的樟木四季常青，行人在綠化帶內側的人行道上散步，有幾個老頭湊在一起或站或坐，坐著的帶著自家拿來的小木凳或釣魚凳，頭抵著頭於冬日晴好的陽光下看棋下棋。

這不是他熟悉的冬天。

沈念的眼神和心思緩緩沉默下來。

「藥呢？」

「什麼？」不是說了忘記了麼。

「……我給你掛在脖子上了。」楚諳咬牙。

沈念沉下的心思突然又不死心的掙紮起來，抓得他心口又癢又痛。

夠了。

他想。

小孩兒回頭看他，駕駛座擋了他小部分臉，暖色陽光下他的一雙眼睛像含了某種奇異的魔咒。

別這樣看我。

「在哪裡？」

沈念倏地想起昨晚夢裡，還是少年的顧昔然。

他大概也被那孩子這樣注視過。

他愛我。沈念勾起薄薄唇角。

他明白少年人炙烈的感情，愛著的時候可以焚毀一切，特別是顧昔然這種人，他的感情濃烈而可怕，不惜獻祭所有。

我毀了他。沈念看著眼前含了琥珀光的眸子，隱約有點悲傷。彷彿他們的面孔神色時隔多年，在陌生街道上的巧合光影中，達到一個微妙的重合。

我毀了他。

在哪裡。

沈念問自己。到底在哪兒。

「……算了。」

他聽見楚諳說。

「我再買一個給你。」

……

沈念垂眸。

「這次不能再忘記了。」楚諳轉過臉，紅綠燈跳了，他發動車子，「不可以再弄丟，你得天天戴著。」

沈念的心口絞得更加厲害，他心裡那點妄念張牙舞爪，幾乎要破開皮肉，鮮血淋漓的衝出來。

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可以。

沈念警告自己。

不能把他放在身邊了。

像養一株賞心悅目的蘭花，喜光洗水；認真施肥，小心病蟲，它總會開，好看得讓人心生憐愛。

可有一天蘭花變成了個小美人，生動美麗，還是找他要水要光要肥，漸漸的，想要他的命。

沈念捨不得給，也捨不得對方難過。

所以，還得好好的把人家種回去，之後小心點病蟲，遠遠送走。

「我們幾號的機票走？」小孩兒一臉不高興，「我想回家。」

……

沈念簡直想堵死楚諳的嘴。

一句話的事兒。

沈念悲哀的想。

他的蘭花對他說，想回家啊。

·

·

回程前楚諳很雀躍，他覺得自己看住了老闆，這幾天沈念精神還好，雖然還是懶，但至少沒出去浪。

沈念一落座就開始睡，睡前要了杯水，吞了藥。

楚諳的雀躍就到此為止了，他擔心沈念心臟不舒服，只是沒說，畢竟他這幾天門都沒出，連飯都是直接送進房間里。

「你難不難受？」

「還好。」沈念閉著眼輕聲應。

「不舒服要和我說。」楚諳給沈念掖了掖剛問空姐要來的毯子，老男人正套著他那有色差的皮卡丘U型枕，稍微長了的發梢被枕頭頂起，微微卷著，顯得很柔軟。

好想摸啊。楚諳搓搓自己手指。他偷偷瞥著沈念的側臉，覺得這個模樣的老男人好乖。

「楚諳。」

「恩？」楚諳趕緊端正視線，認真研究前座椅背上的紋路。

「我有點悶。」

楚諳立刻緊張起來，揚手就要叫空姐。

「別嚷嚷。」沈念皺眉。

楚諳不敢說話了，頓了兩秒，小聲道，「應該有吸氧設備，我給你要。」

「不用。」沈念搖頭，微微睜開眼睛，手指勾了勾自己的毛線高領，「一會兒就好。」

楚諳更擔心了。

沈念的餘光看見小孩不安的手指，微微蜷著，又張開，捏了捏牛仔褲上的褶皺，手抬了一下，又收回去。

他有點後悔，不明白自己為啥要招惹這小孩兒。

幾乎充滿惡意。

「我沒事。」沈念收回目光，「我睡一會。」

「好。」

楚諳摸摸自己口袋裡的藥，又捏了捏，似乎這個小藥罐子能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楚諳？」

「恩？」

「別緊張，不要緊的。」

「……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