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相處之道第四條，真誠的關切，交談，讓對方察覺到你的善意。

——第五，全面了解對方的興趣愛好，找到共同語言。

——第六……

福山澤猛地合起書。

太難了，他情願去翻黑格爾或尼采，西方經濟學對比之下也好搞定些。

黑川最近越來越……怎麼說呢，這人對他似乎生分了，相處時處處小心翼翼，有次他搭了他的肩，對方觸電般戰慄一下，之後想方設法甩開。

這人對他不存二心， 所以他更加不明白，黑川為何幾次三番想離開他。

門被輕叩幾聲。

「進來。」

這人微微頷首，福山澤站在窗前看他眼睛，對方垂了眸，看不清表情。

「先生，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麼？」

「……」

「坐下。」

黑川徑直走到書桌邊，拉出一把椅子，打算坐下。

「過來，坐我床上。」

「……這不妥。」

「哪裡不妥，以前你常半夜擠我的床，怎麼，現在坐一下就成了不妥？」

「先生……」

「坐下。」

「是。」

福山澤側了臉，認真打量他的下屬，二十年間，他陪他一起長大。

是時候好好談談了。

他的下屬正襟危坐，緊緊崩著下巴，顎骨線條顯得極優美，他的輪廓過於鋒利，眉目卻冷淡，看著很特別，也難怪招小姑娘喜歡。

「……你最近這幅樣子，是因為上次那事麼。」

黑川飛快看他一眼，側著腦袋，滿臉愕然。

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間又迅速低頭。

「沒關係的，黑川，我不介意，我也是那種人，怎麼會介意這種事。我只是一時半會有些驚訝。」

對方的神色更加蒼白難看。

「……你可以找伴，甚至去國外結婚，不要再糾結這個問題了，好麼；你最近經常心不在焉，可能你自己沒發現，你看著我時總是目光躲閃。」

「先生……」

「恩？」

黑川突然貼近，抬起胳膊擁抱他。

福山澤淡淡笑了，多大的人，還撒嬌。

於是他也拍拍他脊背，安慰孩子一般。

「先生，我要走了。」

「……什麼？」

這轉折太快，福山澤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愛你，先生，我不需要什麼伴，我只想和你去國外，去領那本本子。但你不會答應我，永遠也不會。」

福山澤說不出話。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這對我不公平。」

福山澤怔怔看著他，眼睛瞪得很大，以往總是睫羽微垂，顯不出那樣濃麗的琥珀色。

他吃驚了。黑川想。

他湊上前吻了他眼睫，接著蜻蜓點水般啄了下他嘴唇。

「冒犯了，先生。」

黑川在房間門口踟躕一下，還是沒回頭。

他不知道身後的人一直看著他，滿眼震驚。

不會再見了。

福山澤突然明白。

以黑川的性格，他寧願躲到天涯海角，這番話講開後他不會再露面了。

然而他沒攔，他不知該怎麼攔，攔下後，他該說些什麼。

當天晚上，黑川趁著夜色離開。

他眼睜睜看著黑川走了。站在窗口，看著那個黑影越變越小，穿過凋零的櫻花，拎著行李，消失在他們家莊園的小徑盡頭。

他知道那個小小的手提行李箱里有這人的一切手續，他能查到這人在哪落腳，住過幾天，是否安頓下來，是否有人照顧。

到最後知道他是否有了情人，過得開不開心，臉上笑容多麼。

……這樣就夠了麼。

福山澤發現自己其實捨不得。他根本捨不得。

他對黑川有太多牽掛，二十年，他早已習慣了他。

他不夠自私，他對黑川下不了狠心。

……他說他愛他。

*

*

福山澤回想他們在一起的二十個年頭，沒有發現絲毫可以證明黑川動心的蛛絲馬跡。

對方隱藏的太好，他太內斂，福山澤不清楚他是因內斂而剋制，還是因克制而內斂。

換位思考，他做不到。他喜歡什麼就能得到，從小到大，少有例外。

除了君染。

那時候黑川是什麼心情呢。

他突然回想起那段時間裡這人的神色，似乎總是冷冷淡淡，或眉頭緊蹙。

其實是在賭氣吧。

這人走後，每天都能接到消息，說黑川去了哪，住在哪，吃了什麼，和什麼人見面，他每天都能看到他的照片。

天氣暖和，這人穿著樣式料子都普通的純色襯衫，吃街邊關東煮的小攤，老闆給他推薦燒酒和清酒，他每種都嘗了，最後選擇燒酒。

黑川從小就跟在他身邊，這些東西見得少，幾乎沒吃過。

還有價格親民的迴轉壽司，各式生魚片，魚鍋，銅鑼燒……

福山澤看得皺眉，一個大男人，天天靠這些零嘴小食過日子，他能吃飽麼。

難怪半夜常常跑出去吃夜宵，有身份不明開著跑車的漂亮女孩成群結隊，也愛夜晚吃夜宵，時間一長，會跟他搭訕。

黑川自己一個人看電影，他不看片名，只看檔期，哪部時間離他近就看哪部；他甚至看過幾部兒童片，夾在一堆小孩里不停吃大桶爆米花，旁邊有孩子看著他，他就分給對方一些。

福山澤習慣掌控事態，他絲毫不覺得自己布下監視網有什麼不對。

在他的潛意識裡，黑川大概是他的私有物，這會突然走了，走前留給他幾句讓他方寸大亂的話，頭都不回。

就這幅模樣，居然還信誓旦旦的說愛他。

總之，他很不適應，也無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