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身邊少了個人，福山澤感覺很不適應。

伸手，手掌上很久都是空的，身後沒人給他遞報紙，或者看到一半的書。他回頭，視線越過靠背椅椅背，發現找不到人。

他要幾秒才能反應過來，黑川走了。

脫下的大衣沒人拿，用餐時覺得無聊也沒有合適的人作陪，在書房取書時總習慣性問一句「你要看什麼」，然而不會有人回答。

午後彈鋼琴，那個總站在窗邊的人消失了，陽光太好，他望向窗邊時似乎還能看到黑川鍍著微光的殘餘輪廓。

後來他連鋼琴也不彈了，省的心煩。

他的日子其實挺閑，連會議都很少，再過兩年，他會考慮放權，適量給新生代機會。

不知為何，這種閑適的日子開始乏味。

他不習慣其他人，黑川與他有二十年默契，沒人能比。

可惜黑川走了。

他沒有再培養一個類似黑川的存在，那不現實。

福山澤的日子越過越沒味兒，所有娛樂活動都勾不起他的興緻，他幾次想開口讓人打聽黑川的去處，話到嘴邊卻都咽回去。

各人有各人的選擇，黑川選擇離開福山家，站在朋友或家主的立場上，自己都無權幹涉，畢竟黑川不欠他。

某天，他看書時偶然翻到黑川夾的書籤，幾枚楓葉，薄薄的，顏色比新鮮楓葉黯淡，色澤沉鬱美麗。

是《西方經濟學》，這麼沉悶的書也不知他是怎麼看完的，書籤夾於最後幾頁。

後來他還在《源氏物語》里看到了幹枯的櫻花花枝，在《人間失格》里看見蕨類葉片。

以植物做書籤，感覺有些孩子氣呢，又有點浪漫。

人走了，留下的蹤跡不會走，黑川二十年來在福山家留下的大量痕跡幾乎是可怕的，福山澤往哪一看都能看到點他的影子。

夜裡他靠在床頭看書，拿起床頭櫃上的紅茶潤潤口，每次都覺得味道不對。

……挑個時候去看看他吧，問候一聲也好。

*

*

光線昏暗。

福山澤聞到酒味，空氣黏膩濃稠，一股淡淡的麝腥。

給他開門的那人站在門邊，衣不蔽體，一雙眼暗示意味非常濃，上三路下三路的掃，類似某種爬行生物，他感到噁心。

「先生是來玩的麼，是被哪位叫來的，我們得好好感謝他。」

福山澤聽到身後保鏢給手槍上膛的細響，回頭暗示他住手。

「請問你們這有人叫黑川麼？」

「沒有……」

福山澤越過他直接往房內走。

居然連真名都不用。

在外面他就聽到房裡靡靡的呻吟，走近一看，果然看到那種場面。

他看見了黑川，他第一次看見這人赤身裸體的樣子，只是一個背影，背上有情慾痕跡，斑駁刺眼。

「黑川。」

那人沒聽見，正在和身下的人調情。

「黑川！」

福山澤肝火都動了。

對方轉過臉，驚訝了一瞬，馬上恢復如常。

「先生，您不適合這裡。」

福山澤記事以來就極少失態，他實在怒極，臉上也是平平淡淡的。

「跟我回家。」

「我已經遞了辭職信，不再是您的助手，也不是家臣。」

黑川的聲音帶著情事未歇的低啞，他說不了太大聲，隔幾個字就要頓一下，臉頰彷彿敷了薄薄桃粉，漆黑狹長的眼睛水光漣漣。

福山澤突然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人他一定要帶走，年輕人都會犯錯，黑川比他小，只是以前太懂事了，他沒怎麼關心過他。畢竟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黑川從小就給人省心。

「回來，我的車在外面，你不要再鬧脾氣。」

這話徹底觸到了年輕人的逆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