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想知道真相。

陡生出一股莫名的害怕。

我跟師兄面面相覷，我不知怎麼開口，他依舊雲淡風輕。

我沉默著將鳳尾留下的字條遞給師兄，師兄接過字條，同時也交給我一張字條。

相同的字跡：

『約戰中原！我替你醫人、保守秘密。』

「約戰中原？師兄你答應了？！」我驚呼。

「不然道衍如何會好？」

「那秘密呢…」殺害師父的兇手呢？我屏住呼吸，我忽然想逃脫這裡，我害怕殘忍的答案從他口中說出來。

「如你所想。師父是我殺的。」

我瘋了似的跑出去，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絕不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怎麼過的這幾天，我在全寺積極備戰的情況下消極頹靡。大家都聽說了，那日救了道衍師兄的是五毒的姑娘，醫好了108頭豬的也是這五毒的姑娘。五毒本性非惡，少林願意為這奪回失地的正義之戰重出江湖。

才退隱了半年之餘，馬上又重出江湖。正邪難道只是用一條人命和108頭牲畜來衡量的嗎？我當然明白，大家的妥協全憑掌門一聲令下。然而他們知道他們信賴的掌門親手結果了上一任掌門的事實麼？我冷哼。

「沒有正邪之分……只有力量才是最真實的。」我依稀記得他那天喝醉後說的話。

那麼，

我要變強。

#

寒冬在聲勢浩大的練兵中度過，又到了惹人傷心的春天。

海棠開了。

戰事在即。

五毒集結了少林、明教以及惡人谷所有的勢力，約戰中原，奪回失去的家園。而我加入了浩氣盟，與整個少林為敵。

戰鼓敲響的那一刻我猶豫了，真的要跟少林刀劍相向了麼？大片的鮮血染紅了旗幟，四月的春風裹挾著刀戟迎面而來，周圍充斥著「沖啊」「殺啊」的豪言，我的絕塵踩踏過昔日的同門，馬蹄下的面孔刺激著我的神經，喉嚨里湧起了腥味……

當鳳尾長鞭上的倒刺扎在我胸膛上的那一刻，我終於失去了意識。

我以為我死了。事實上，我成了戰俘。

再次與同門相見竟是以這種方式。

師兄跪在我面前，一臉惶急，他的臉上有很長的一條血印子。我知道我欠了他一條命——他從鳳尾手下救了我。

「為什麼要救我?」

「道盧，我只求你一件事。」

「做什麼？」事到如今，我欠他一條命，我知道我沒資格拒絕他，可也消弭不了真相揭露後近乎絕望的恨意。

「丑時開始吹奏我贈你的那支笛子，不管發生什麼不要停下。」

「可是我不會吹。」

「你會，相信我。」

要相信嗎？他是除了師父待我最好的人，可他殺了師父。

我終究還是點了點頭。我不知道我出於怎樣的心態點了頭——也許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恨。我是願意自欺欺人的，他必定是有苦衷的，可令人心寒的是他從未解釋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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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春天的香風混著腥風刺激著因傷痛而醒來的戰士。

我摸出那支笛子，月光下，笛子竟變得晶瑩透亮如冰柱。我顫抖著將它遞到嘴邊，試著吹響它。萬萬沒想到，我竟如有神助，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無師自通——清亮哀怨的聲音從笛孔中傳出來，如泣如訴，像是為死去的亡靈哀悼，我不禁悲從中來。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雪，我站在樹下不知所措，明明是四月的春天，星辰璀璨，怎麼會突然地下起雪來。我憶及師兄交代過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停下，似乎明白了什麼——這支就是江湖上盛傳的能祈雪的雪鳳冰王笛。原來師兄早就做好了準備——大雪制敵。而我只是棋子罷了，眼眶愈來愈酸澀。我淚流滿面地吹奏著雪鳳冰王笛，我是靈童出生，只有我能真正駕馭它。而師兄一早就知道這些。

紛紛揚揚的大雪遮住了白日的血腥，彷彿不曾有這樣一場屠戮。我身後有人為我披上了厚厚的長袍。

溫柔的最決絕。

卯時未到，新一輪的殺戮又開啟了。中原人沒有禦寒衣物，攻擊力大大降低，五毒少林眾人有備而來，直搗敵營。我在樹下站了一宿，雪還在下，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停下，他說過。

戰爭持續到了午時，中原人的城門口升起了白旗，五毒終是贏了。

我作為戰俘，留在少林。師兄弟們並不恨我。我祈雪助了他們，興許他們以為我是內應。我又一次見到了一年前的那種勝利後疲憊的笑容。笑聲和呻吟聲共同回蕩在這個狹小逼仄的空間。

「道盧師兄，掌門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道沁哭哭啼啼跑來。

我心中一緊，跟著道沁跑去師兄的帳篷。

師兄臉色慘白，躺在道衍師兄的懷裡。一瞬間，時間像是回到一年前，師父倒在師兄的懷裡……為什麼我珍視的人都要離我而去？！我踉蹌地撲到師兄面前，從道衍手中接過師兄。我捂住他淌血的胸口，哽咽著說不出話。

「道盧，謝謝你。」他蒼白的嘴唇艱難地翕合著。

我只是一個勁地哭著搖頭。

「道盧，從今以後掌門之位交給道衍，你，你要好好幫襯他，別搗亂。從今往後少林真正退出江湖,咳咳……」

「你別說了，你不會死的！不會的！」

師兄笑著摸我的臉，「別怕。我只是選擇了和師父一樣的路而已。師父說——」

「堅守正義最好的方法，是毀滅。」

身後漫天飛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