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嗷，師兄你下手輕點！」

「阿彌陀佛，師弟，是你要同我切磋的，功夫不濟便少逞能。」

「胡說！誰說我功夫不濟了，看招——」我避開師兄的一記禪棍，右腳點地，左腳在梅花樁上借力，空中一個騰躍，順勢一記重棍落下，我大吼一聲：「海——棠——守！」。

「唰——嘣！」「嘣！」「嘣！」

……師兄倒是沒事，只是東牆被我打塌了，磚瓦掉落下來堆了一堆，灰彌了我一臉；寺廟裡唯二的海棠樹被我打禿了……前幾日從師父那偷學的招式果然厲害，只是我的準頭欠缺……

「嘖嘖，師弟啊，你闖大禍了。」師兄一臉痛惜地搖搖頭看著我，「跟你說了，功夫不濟便少逞能，你偏不聽。」

「三月十六日。我因不守寺規、私自切磋且破壞寺廟公共財物被師父責罰，去悟空閣思過一個月。」哎，我擱下筆，將日記塞回枕頭底下。明天開始我就得搬去悟空閣了，被禁足一個月，我怨念頗深。從前我也常跟道銘師兄切磋的，師父從未怪罪，師父念在我是靈童的份上，很是遷就我。這次雖說我拆了牆，但也不至於罰我一個月不出門吧。眼下春光大好，山下花開的很是漂亮，山上除了兩株海棠就只剩下油菜花了。不是我不喜歡油菜花，只是天天面對它們，總是會厭的，就像你天天吃素，偶爾就會特別想開葷……我不由咽了口口水，哎，一入佛門深似海，沒肉吃便罷了，連看花都看不成……我本就想若是切磋贏了便央師兄帶我下山玩兒，萬萬沒想到，竟被關了禁閉……

「道盧師弟，師父讓我接你出去。」道銘師兄在我被關禁閉的第九日來找我。

「師兄，既是師父要放我出來，你為何晚上偷偷摸摸來呢?」

「師弟，你這麼說是不對的。首先我並沒有偷偷摸摸，其次就算偷偷摸摸，我也是為了救你出去，所以你不能說我偷偷摸摸。」

「師兄，你的邏輯有問題，你……」

「停!你到底要不要出去，帶你下山玩一宿，天亮之前趕回來。」

「要!」

師兄用自製的開鎖工具打開了師父的九心鎖，現在又讓九心鎖恢復原樣，根本看不出被撬過。

悄悄溜出寺門，山道旁隱隱約約可見紅杜鵑，師兄扔給我一個包袱：「換身衣服。」師兄果然心思細膩，我換上便服，帶上帽冠，問：「師兄你經常偷溜下山麼？」

「首先不是『偷』溜，其次不算經常，也就隔天下山一回。」

「……」這還不算經常麼？！

「你下山師父都不知道嗎？」

「我功夫好，師父應該不知道，就算知道師父也不會拿我怎麼樣。」

「為什麼？你也是靈童嗎？」

「此乃天機。」

「……」

走著山道，不一會兒就到了附近的齊華村。「師兄我們去哪?」

師兄說：「你想去哪?」

「我想去看我娘。」

「那可不行，走到你家得大半夜了，你娘不得被你嚇死。」

「那我們去哪?」

「你不是想看花麼，帶你去看海棠。」

我們沿著燈火通明的街道走了一會便到了一處叫「掬花樓」的樓子，只見連串的朱紅流蘇大燈籠和門口各色賣笑的面孔，縱然我平日一向「乖順」卻也知道這是煙花之地，便惶恐地問師兄：「師兄你是不是迷路了，這哪有海棠花。」

「呦~~小公子說笑了，掬花樓里包羅萬象，豈會沒有海棠?」一股胭脂味撲面而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我打從娘胎出來起都沒見過幾個女子，何況是這麼媚的，真叫我不知所措。

「道盧跟著我。」師兄說著擠出人堆又擠進人堆，進到樓里。我忙跟著。

「我要見海棠公子。」師兄道。嚇，還真是看海棠來了。

「呦，是銘公子來了，幾日沒見了呢，快快請上樓，海棠正等著呢!」老鴇一臉堆笑，將師兄的銀子盡數收進袖子。

師兄輕車熟路地拐進偏堂，上樓。樓梯上儘是些跟我一般年紀的樣貌不錯的男子，我雖是出家人，卻也懂得男子和男子之間也能行那男女之事，但發生在師兄身上卻還是讓我難以接受。

「師兄，師兄，你等等我。」我驚恐地迅速小跑到師兄面前，攔住不讓他上樓，我殘存的理智提醒自己是出家人，「師兄，出家人怎能來這種地方呢?現在走還來得及!」

「噓——，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在這裡別叫我師兄了，叫我銘玉，他們叫我銘公子，你也給自己起一個名字。」

「師兄!」

「乖，回去吹笛子給你聽。」

「不要！」

「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你看到的並非事物的真相，淪陷的路上也許在救贖。聽話，跟著師兄。」師兄說完輕而易舉地推開我的手上了樓。

我一下懵了，無奈只得跟隨。

「海棠公子?」師兄非常禮貌地敲了敲門。

「請進。」

我戰戰兢兢地跟著，師兄，我、我、我還沒成年吶。

屋內陳設素雅整潔，青羅幔帳，檀香裊裊。只見一襲月白長衫端坐窗前的小案旁，挺直的背、鬆鬆束著的墨色長發，僅僅一個背影就讓我看呆了好一會兒，待我反應過來，是那月白長衫公子轉過來了：「銘公子好久不見，這位小公子是?」 我彷彿聽到了風吹過寺廟裡那片油菜花田的聲音，我的心猛地一滯，擁有那樣輕朗聲音的人竟也是長得如此，如此的溫潤如玉。斯人如玉。我簡直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離開。然而，他的黑髮里卻參雜不少的銀絲，深邃的星眸里分明有歲月的痕跡。

師兄坐在海棠的對面，姿態嫻熟地拈了杯子，輕啜一口，道：「這位是在下的堂弟，盧凌。」我嘴角抽了抽，訕訕地笑。

我尋了個旁的位置坐下來，期間師兄與海棠公子交談甚歡，兩人對弈，海棠公子還撫了琴。我便默默地看他們交談，對弈，撫琴。直到寅時師兄才告辭。

路上我問師兄：「師兄你去青樓怎不嫖娼?害我虛驚一場。」

「你這話不對。你到底是希望我嫖娼還是不希望我嫖娼呢？」

本來不希望的，但是後半夜我老是擔心會發生什麼少兒不宜的事情，所以一直提心弔膽到離開為止，很是不爽。但我權衡了一下，若師兄真的做了那事，我好像會更不爽，於是說：「不希望。」

師兄微微側頭看了我一眼。

「師兄，你說帶我來玩的，結果你一個人玩，我只是看著你玩。」

「阿彌陀佛。你應該學會透過現象看本質，你要從這件事中學到東西，這比玩重要。」

「我學到了。」

「什麼？」

「下次下山一定要單獨行動。」這樣我就能玩了。

「首先，你一個人下不了山；其次，沒我帶著你下不了山。總之，你下不了山。」

「……」

行至山道，師兄遞給我僧服。「道盧，你知道師父為何會懲罰你嗎？」

「我違反寺規、私自同你切磋，還破壞寺廟公共財物。」

「不盡然。」師兄突然長嘆一口氣，肅容道，「師父罰你是因為你傷了兩株海棠樹，而且你還偷學了師父的自創招式——海棠守。」

我不解，這不像師父的為人，師父從前斷然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懲罰我。我換好衣服好奇地看向師兄，期待他的下文，雖一夜未睡，眼皮子也不往下掉了。

「你可知今晚見的海棠公子是師父的……」師兄咳了一聲，繼續說，「摯交，師父未剃時兩人感情甚好。奈何世事浮沉，後來海棠公子因得罪了權貴，淪落於『掬花樓』。真真是被掬了的一朵海棠花啊！噯，師父也因此剃度。」

「聽說海棠公子年輕時甚是風雅，他原不叫此名，因其清俊的外表和淵博的學識才被坊間稱為『海棠公子』。廟裡的海棠樹為師父手植，為的是睹物思人，不想你卻……」

我委屈地對手指，我哪裡知道師父還有這麼段韻事，否則我哪敢呀！

「還有，這『海棠守』也是以海棠公子的名字命名的。你雖天資聰穎，幾日竟偷學了『海棠守』，然而你太過頑劣，用『海棠守』傷了兩顆海棠樹。噯，罷了，師父一向疼愛你，也不捨得重罰你。」

我馬上乖巧地點了點頭：「師兄，我不會再犯了。」

師兄瞭然地點點頭，突然停住腳步，叫我：「道盧……」

「嗯？」

「你相信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愛情麼？」

欸？作為一個出家人我為什麼要考慮這種奇怪的問題？我思考了好一會兒認真道：「嗯，如果是師父和海棠公子的話，我是信的。」

師兄輕不可聞地笑了一聲，道：「嗯，我也是信的。」接著師兄又嘆了口氣，指著路邊隱約的杜鵑，說道：「你看這些花，開得甚是好看，然而佛陀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人們看到的花好月圓，人們傾慕的滄海巫山，都是虛無。師弟……」師兄的的眼底深得像破曉之前的黑夜。

「嗯？」

「這個給你。」說著遞給我一支精緻的竹笛，這是我被送上山見到師兄起，師兄從不離身的一支笛子。平時我不同師兄切磋時，便常纏著他吹笛子給我聽。

「我，不會吹笛子……」

「沒關係，你以後會學會的。」師兄又笑了，笑起來真好看，師兄要是沒出家，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歡他。

「無功不受祿，為何送我笛子?而且……」而且還是你最寶貝的笛子。

「因為以後我不能下山之時，須遣你下山看望海棠公子，笛子就當酬勞了可好？」

「嗯。」我內心竊喜，雖然我不會吹，但是能有這麼一支好笛子來附庸風雅也是極好的。

「快走吧，一會兒這天就亮了。」師兄摸了摸我的光頭。擱平時我一準不讓師兄摸我頭，看在今晚他帶我下山，還送我笛子的份上，這摸得還挺受用。

倆人加快了腳程。

卯時未到，山寺被包圍在濃濃霧氣中，隱隱約約可見漸褪了黃花的油菜硬挺地立在山地上。我回到悟空閣，九心鎖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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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文章以劍三為故事發展背景，但非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