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事不堪回首
小說: 餘燼傳 作者:冯寞 字數:3217 更新時間:2019-09-21 22:31:08
除夕將至,連著幾日總能零零星星的聽見鞭炮聲。
這天,一大清早餘燼就被他師父從床上給揪起來了。「燼兒燼兒起來了!」
餘燼揉揉眼睛,面色不善,待看清眼前人後則失聲良久。
今日的葉泊舟在打扮上頗費了些心思,不同於以往一絲裝飾也沒有的白衣,而是穿了一件月白的暗紋袍子,領邊袖口都綉著金絲;頭戴白玉冠,玉簪固冠;腰間掛著玉佩、長劍。整個人頓時少了幾釐清雅,添了幾分風流,配以微微一笑,活脫脫就是一個濁世佳公子。
「起來收拾收拾,我們下山。」
凌幽山腳下便是阜江城,也就是之前葉泊舟撿到餘燼的地方。阜江地處平原,鄰近京城,南北商賈往來不息,繁榮非常。
葉泊舟牽著餘燼走在街上,兩人一高一矮,均是衣著不凡、容顏俊俏,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有什麼想吃的就跟師父說,咱們買回去,也屯個年貨。」
餘燼沉沉的目光掃過四周,搖搖頭,意思是沒什麼想吃的。
兩人走了好幾條巷子,餘燼一直興緻缺缺,還是葉泊舟東挑西撿,凍雞、豬肉、牛肉……買了一大堆。出來時候葉泊舟特意拿了個大麻袋,果然全裝滿了。
「糖葫蘆,又大又甜的糖葫蘆——」
聽到吆喝,葉泊舟腳步一頓,低頭笑著問:「想吃嗎?」
餘燼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
葉泊舟一看他那老氣橫秋的樣子就鬧心,狠狠揉亂他的頭髮,然後利落買下一串塞到他手裡,戲謔一笑:「據說京城裡的孩子都吃這個。」
「……」
好像他沒見過糖葫蘆一樣。
但一向摳門的人突然大方起來還是讓餘燼頗感意外,意外意外著也就吃完了,舔舔嘴角,還挺甜。
葉泊舟餘光瞥見他舔嘴角的樣子,腳步一頓,什麼也沒說。
往前面走就是鳳棲樓了。也是為過年,鳳棲樓門口也掛上了大紅燈籠,門窗上也貼上了「福」字,連店小二的笑容好像也真誠不少。
鳳棲樓作為阜江最大最好的酒樓,每天客人繁多,南來北往的商人,本地的達官顯貴,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不時到這裡吃上一頓,一邊是為了品嚐山珍海味,一邊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徵。
葉泊舟領著餘燼站到鳳棲樓門口時候,小二熱情地招呼上來。「客官裡邊請!」
室內人多擁擠,葉泊舟掃視了一圈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靠窗的空位。靠窗偏冷,偶爾難免漏風,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坐這麼個風口上,倒也便宜了他們師徒二人。
餘燼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很費解,難道葉泊舟被人調包了?今天的葉泊舟怎麼看怎麼跟往常不一樣。
葉泊舟不輕不重地敲了他腦袋一下子,直截了當地回答:「壓歲錢不給了。」
……果然還是本人不假。
倆人吃的挺歡,突然就聽見樓下一陣嘈雜。葉泊舟微微皺眉,推開窗子查看。餘燼本是目不斜視,卻突然感覺到了什麼,猛地扭頭往樓下看去。
「讓開!都讓開!」
驚叫四起,那馬車橫衝直撞,車夫態度囂張,絲毫不顧及路邊百姓的死活。
「啊——救命——」
突然間,只聽得一聲尖叫,是一個衣著襤褸的女子摔到在地上起不來了,車夫卻沒有調轉馬頭的意思,反而更加大力地揚起馬鞭!
突然!
「噌——」
一把劍直直地插在了那女子和馬車中間的地上,再往前一寸就能傷及女子,再往後一寸就能釘到馬蹄!
車夫嚇得渾身一顫,馬也是立馬嘶鳴著後退。
葉泊舟不動聲色地放鬆了身形,手也從窗框上移開。
餘燼仍然死死盯著樓下發生的一切。
那女子幹脆嚇暈了過去,馬車裡走下來一個人,一身利落藍黑衣裳,長發被束成一個高高的馬尾,容貌英俊出眾。
那人先是過去查看了一下那女子的情況,發現並無大礙,手腕翻轉,一支烏木簪便出現在了女子發間。
起身,到車夫面前,冷笑一聲,「大人說了,你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抬手,在別人還沒有看清動作的時候,車夫已是瞪著眼睛倒在地上!
那人這才去拔那把劍。那是一把華美非常的劍,通體烏黑,劍刃上有著繁複的暗紋,劍柄上綴著紅寶石,在陽光下閃著奇異的光彩。
那把劍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馬車裡。
藍黑衣裳的人親自上馬趕車,馬車漸行漸遠。
周圍議論四起。
葉泊舟坐回座位,指尖輕輕敲著桌面,眉頭緊鎖。
那把劍,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
突然,腦中白光一閃,電光火石之間,猛地記了起來——
魔剎!
而這邊,餘燼渾身僵硬手腳冰涼,腦內只有一個畫面。
方才,他眼睜睜看著馬車簾子被掀開一個角,緊接著那把劍就飛了出來。
那隻手,修長如玉,骨節分明。
每天晚上成就了他的夢魘。
葉泊舟這邊腦子裡也是各種想法,兩人各懷心思,便是誰也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草草吃完飯就回去了。
一連幾天,相安無事,炮仗聲開始多了起來,節日的氣息開始蔓延。
「來,燼兒,把這個貼門上。」
葉泊舟放下毛筆,輕輕一吹,紅紙黑字,正是一個「福」字。
餘燼接過來刷上漿糊,端端正正地貼在了門上。
沒事兒的時候,葉泊舟練劍,餘燼看書練字。葉泊舟的書不少,他看書比較雜,不像別人是專挑某一類型,他是什麼都看。滿書架子的書,理論類歷史類文學類軍事類……還有江湖逸事、愛情小說。
……愛情小說。
只有七歲的餘燼對這個卻不很了解,懷著好奇的心思翻開瞅了瞅,莫名臉紅,趕忙合上放起來,難得的想罵他師父,這個老不正經的。
院子里練劍的葉泊舟莫名打了個噴嚏,不知為何。
事實上,葉泊舟不過二十二歲,正是年輕的時候,看看這些也無可厚非。
餘燼又在書架上尋摸半天,突然,手一頓,抽出一本薄薄的書來。
那是一本兵器譜,詳盡記述著整個江湖兵器的排名,不同種類的兵器有著不同的排行榜。鬼使神差的,餘燼翻到劍譜一章,從前往後翻,一張劍圖映入眼簾。
通體烏黑,劍刃上有著繁複的暗紋,劍柄上綴著紅寶石,可不就是那日見到的那一把?
魔剎,劍譜上排行第六,見血必有殺戮。
這麼一把好劍,居然被主人隨手擲出插在地上!
餘燼目光沉沉,合上書放回原處,不知道在想什麼。
轉眼就到了二十九,廚子也被葉泊舟放回家過年了,院子里只剩了師徒二人,倒也不冷清。葉泊舟手掌大勺,翻翻炒炒,餘燼被迫給他打下手,洗個菜端個盤子,忙活的熱火朝天。
「聞到味兒沒?來,給師父拿糖來。」
餘燼擰著眉在一堆瓶瓶罐罐中翻找,「哪個是糖?」
「白的!」
白的?
眼前擺著三樣白的顆粒,他只能接著問:「有三盒,哪個是?」
葉泊舟看他那副好奇又煩躁的樣子,突然起了個壞心眼,大聲道:「左邊第一個,你嘗嘗!」
餘燼將信將疑,舀起一勺倒嘴裡,登時就吐了出來,滿面怒容地找水喝。
這個大騙子師父,居然忽悠他吃鹽!
葉泊舟哈哈大笑,臉上滿是惡作劇成功的得意。
餘燼看著看著,竟然不自禁的跟著彎起嘴角。
葉泊舟的廚藝居然很不錯,做出來的菜也是色香味俱全,餘燼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看什麼,吃啊!」葉泊舟給自個兒倒了杯酒,晃了晃杯子,笑著看他,「喝點麼?」
餘燼直直地看著他。
「算了,」葉泊舟端杯一飲而盡,「燼兒這麼小,還是莫沾酒的好。」遂給他倒了杯茶。
太陽慢慢落山,殘陽透過窗子斜斜地灑進來,襯著葉泊舟的白衣深沉而柔和。
他姿態閑適地栽在榻上,把玩著手邊的酒壺,半眯著眼。
「我並不是生在凌幽山。」
餘燼抬眼看他。
「我父母不是凌幽山的人,他們只是一對普通的農民。小時候,我家裡非常窮,日子過得捉襟見肘,但好在我父母感情和睦。」
「在我五歲的時候,我父母因著惹了一個惡人,便被隨意斬在刀下。」
餘燼神色一動。
「對於江湖人來說,人的性命猶如草芥,不值一提。但對於平凡人來說,這種變故就是滅頂之災。」
「是下弦門的一位師叔救了我,他武功平平,卻發現我天資非同一般,便把我帶回了下弦門,交給當時的掌門。」
「然後,前任掌門就成了我的師父,教我武功,給我吃好的穿好的。同門師兄弟也都對我很好。」
「但是我一直不能忘,五歲那一年,父母慘死在我面前的模樣,他們的血流到我的腳下,一直到死都沒有合上眼。」
「多年以來我一直在努力練武,在我心裡殺死我父母的那個人非常強大,我必須努力,超越他,才能殺了他。」
「後來我做到了,事實上在我找到他的時候我的武功就已經遠勝於他。我幾乎不費任何力氣就讓他死在了我劍下。解憂解憂,真不知道解的是誰的憂。」
葉泊舟直接對著壺嘴灌了口酒,神情沉靜得像是另一個人:「想要消除仇恨就必須先讓自己強大起來,只有自己強大了才能有資格選擇。」
餘燼啞聲道:「如果你有很重要的東西在對方手裡呢?如果你敢挑戰對方你就將失去那個很重要的東西呢?」
葉泊舟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睛:「但坐以待斃必定任人魚肉。」
餘燼醍醐灌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