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宓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卻被對門不知道是誰的大嗓門給吼得清醒了些，自己身邊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死的時候能熱鬧一些也是不錯。

耳邊只能聽到有很多人在說話和大笑，卻是聽不清在說什麼，甚至連說話的人是男是女都分不出。可是在這一片猶如噪音的雜亂聲響中，唯獨能辨別出陳猛的聲音，他的嗓音有些發悶，笑聲卻是格外爽朗。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看起來是凶神惡煞，鄰居們卻都在說他的好，還有這樣一群可以肆無忌憚地談天說地的朋友。

他應該是個福祉的孩子，有父母的關心、長輩的愛護。看他現在呼朋引伴的樣子，小時候應該也是孩子王，肯定帶著小夥伴們沒少做上房揭瓦、追雞趕鴨的事。家長會是怎麼樣對待他們呢？

拿著掃帚棍子滿村的追著，逮著了就是一頓胖揍，擰著耳朵帶回家，一邊臭罵一邊給他們洗澡換上幹凈衣服，端出熱乎乎的飯菜，讓他們吃飽了肚子繼續去調皮搗蛋。

肖宓住到姨姥爺家後，經常聽到外面有一群孩子吵鬧著從門前經過，姨姥姥問他願不願意和他們一起玩？他卻只是搖頭。

不能去的，萬一把衣服弄髒弄破，姨姥姥還要漿洗縫補。姨姥爺給自己留的作業還沒有寫完，如果惹了姨姥爺不高興，也許會把自己再送回媽媽身邊。

想到媽媽，肖宓禁不住吸了吸鼻子，不用每天都聞到臭哄哄的酒氣，已經很滿足了。

媽媽在清醒的時候，是個很好的媽媽，會給他做飯、洗衣服，會摟著他說我兒子真好看。可是她清醒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曾經的那些美好回憶，全都被謾罵和恥笑抹去了。究竟是怎樣的媽媽，在看到自己的兒子被一群男人圍住後不怒反笑？

肖宓閉著眼睛，咬破了嘴裡的肉，才不讓自己哭出來。

一切都過去了，被姨姥姥接回家後，生活開始變得充滿希望。

自己再也不是那個從一出生就沒看見過父親的小兔崽子，再也不是那個跌倒了不但要自己爬起來，甚至都不能吭一聲的小不點。

自己也有人噓寒問暖，有人補衣做飯，有人願意教自己讀書識字、懂得做人的道理。

姨姥爺、姨姥姥，你們在哪兒？我怎麼還沒有看到你們？

肖宓聽不到對面的吵鬧聲了，是不是自己即將要離開活人的世界，所以才會被剝奪了感官，是不是意味著馬上可以看到為自己操勞了一輩子的人？

肖宓在無盡的黑暗中摸索，希望能儘快看到最疼愛自己的人，卻是覺得有人碰了自己的腿。

不要拉著我，我還沒有找到姨姥爺和姨姥姥呢，我哪兒也不去，不要投胎，我要和他們在一起。

「是你回來了嗎？」

這個聲音，是陳猛？他也死了？不可能的，他是好人，不應該這麼早死的。

肖宓費力地睜開眼，眼前是被路燈照得微量的客廳，我還沒死？

轉過頭，身邊有一個巨大的黑影，燈光從他的頭頂照進來。

「陳……陳猛？」

「是我。」

聽到有動靜，陳猛不敢再用力推門，蹲下身，輕聲問了一句，得到了回應，心裡一松。

「你怎麼在這兒？是摔著了起不來嗎？」陳猛背著光，什麼都看不見，慢慢地伸過手去，摸了一手的汗濕，「你是病了？是不是太熱，中暑了？」

「沒有，我……我沒事……」肖宓被他摸了臉，他的掌心溫熱，貼在自己冰冷的皮膚上，很舒服。

「你吃過晚飯了嗎？」

「沒有。」一天都沒有吃過東西，卻是一點都不覺得餓。

「想吃火鍋嗎？」

怪不得聞到一縷縷的香，原來是火鍋。自己挺喜歡吃火鍋，可是葉騏不喜歡，覺得這麼大眾化的食物配不上他高貴的身份。

陳猛沒聽到他的回答，又輕輕地問了一次：「想吃火鍋嗎？還是想吃別的？你說，我給你做。」

「吃火鍋。」肖宓覺得自己真是好笑，以為是一心求死，卻是因為火鍋而動搖了視死如歸的決心。

「我回去準備，你自己起得來嗎？」

「起得來。」

「你吃辣嗎？」

「不吃。」

「你收拾好了就過來。」

「好。」肖宓看著他轉過身，才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摸索到開關。

明亮的燈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緩了一會兒，才重新睜開眼，自己怎麼就沒死成呢？

看向手腕，傷口已經凝固，衣服上沾了點血，廚房的地板上有幾滴，幸虧沒有弄髒兩位老人的照片。

肖宓把照片重新擺好，點上香：「姨姥爺、姨姥姥，都怪我，刀子切得不夠深。我還是挺想吃火鍋的，記得小時候，屋子裡面冷，姨姥姥就會準備火鍋，吃得身上暖烘烘的，睡覺就不會覺得冷了。你們再多等我一會兒，陳猛做的飯有姨姥姥的味道，也許他做的火鍋，也是和姨姥姥做的是一個味道。」

找出醫藥箱，將傷口隨便包上，找出長袖襯衫換了，遮住紗布。

陳猛回到家，把鍋刷了兩遍，確認聞不到一絲辣味，才開始燒水洗菜，幸虧今天買的東西多，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吃。

端了熱水出來，看到肖宓在門外站著。

「怎麼不進來？別客氣，隨便坐。你喝什麼？啤酒還是可樂？」

「白水就行，還要準備什麼？我幫你吧。」

「不用，快好了，我們買了羊肉、肥牛，還有丸子和別的東西。餓了吧？你挑自己喜歡的先煮上。」

「沒關係，我等你一起……你已經吃過了吧？」

陳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就我這胃，一天吃八頓都沒問題。」

肖宓笑了一下：「把鍋給我吧。」

「水是才燒開的，你小心別燙著。」陳猛把鍋和水遞給他，瞥了一眼他的手腕，從廚房裡把洗好的菜和蘸料端出來，「不知道你的口味鹹淡，你嘗嘗，不合適我再去調。」

「沒關係的，你別忙活了，過來吃吧。」

「你喜歡吃什麼？我來下。」

「都行的，我不挑。」

「今天太晚了，你還是少吃肉吧，多吃菜，明天再把肉涮了，好不好？」

「好。」

陳猛先燙熟了幾片肉夾到他的碗里，然後下了一大鍋的菜：「你儘管吃，廚房裡還有。」

「這些都吃不完。」肖宓吃了一口蘸足了料的肉，眼淚差點沒掉下來，「這個料，是你自己調的？」

「是，你不喜歡？還有買的……」

「喜歡、喜歡……」肖宓挑了些料在嘴裡含著，這味道，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