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墨溪便帶著那截斷手去了聖殿。

未到殿前，他便遠遠聽到信徒們的禱告，其中一道清亮高昂的聲音脫穎而出，正是他的凌漪在帶領眾信徒祈禱魔族上古大能護佑子民安康福祉。他和看門的侍衛點頭示意，從正門走進，看見內殿數十信徒叩拜在神像前，巫離子在一旁誦讀禱告，凌漪在最前方抱拳祈禱。

「魔尊在上，佑我同族，瓊枝為誓，祈願安康。」

說罷，凌漪嘴銜一根翡翠樹枝放入神像足前，再度跪下，閉眼靜默著，直到一炷香燒完。

祭司的祈禱複雜而又繁瑣，但讓凌漪來做就好像在看一場精彩絕倫的作秀，墨溪注視著那全神貫注的凌漪，嘴角微微彎起一抹笑意。

靜坐一炷香時間後，巫離子向眾信徒揮手示意他們離開，凌漪這才起身轉頭看向他，眼睛一亮，喜出望外地喊他：「陛下！」

「肅靜，凌漪。」巫離子無奈地嘆了一聲氣，「神像前不可不敬，不能一見到陛下就忘了禮數。」

「凌漪知錯了。」凌漪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歉，向他跑來也變得輕手輕腳起來，徑直拉起了他的手，輕聲細語地說，「陛下，我們去別殿吧。」

墨溪點點頭，由著凌漪牽自己的手往那走去。

一時間墨溪忘了自己的本來目的，沉浸在攬住自己手的那軟綿綿，冰涼涼的蔥白手指上，墨溪的目光不自覺地停留在那裡，自己如同爬山虎一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向上攀爬，卻始終不見牆頂，到頭來，那深鎖牆內宛若觸不可及的梨花花瓣倒是自願落在了自己的綠葉上。

可別殿離得太近，凌漪見到聖池就開始急急忙忙脫下祭司繁複的服飾，化出魚尾跳入水中，沒有注意到墨溪眸中淡淡的失望。

人魚下去遊了一圈才趴在池邊好奇地問自己：「陛下，昨天你去哪了？」

「昨天沒有照顧你，很抱……」抱歉未說完整，就被凌漪搶了先道：「我昨天就好了，想讓陛下看看結果沒找到你。」

「想我了？」墨溪下意識地問。

「嗯。」凌漪大大方方地承認，忽地扭捏地低下頭去不敢看他，「我知道陛下每天事務繁重，不能總陪我的，但我還是想每天都見到陛下。」

墨溪輕笑一聲，將裹著白布的那截東西隨手放下，走到池邊蹲下身子，捏起凌漪的下巴輕啄他的唇瓣，鄭重其事地承諾道：「無論多忙，每天都會陪你的。」

人魚的兩頰微微泛起緋色，目光不知所措地無處安放，身後的水面也暈開一絲絲漣漪，應是水面下那條銀鱗魚尾在歡快地擺動。

似乎有一尾魚兒在撞擊他的心扉，墨溪突然有股把可愛的魚兒按在水裡強吻的衝動，然而被凌漪的好奇心給硬生生按捺住了。

「陛下，剛才就拿著的那個，是什麼？」凌漪好奇地望向那被白布包裹著的東西，「是送給我的嗎？」

「這……」墨溪一怔，那截斷手本是用來試探凌漪反應的，可這條小魚兒的單純和對他的愛慕分明不是裝出來的，砍下顧宸熙的斷手也是他一時衝動，現在他怕這截血淋淋的斷手會嚇到天真無邪的小人魚。

「是我逾越了。」見墨溪不肯說，凌漪收斂了目光，又蹭了蹭他的指腹，「陛下昨天是去哪了，有什麼好玩的嗎？」

「嗯……」墨溪依然沒有回答他，凌漪微微皺眉，片刻後又釋懷道：「陛下只是來看我有沒有好的嗎，凌漪並無大礙，陛下若還有要事，凌漪就不久留陛下了。」

「……好。」墨溪眼神飄忽不定，心想自己什麼都不說，肯定惹凌漪不高興了，就快步離開，走出別殿才發現自己竟然將斷手落下了。

他匆忙趕回去，凌漪卻已經將白布打開了，站在一旁定定地盯著那截斷手。

「凌漪……這其實是……」

「原來陛下昨天為我去了天佑城。」凌漪抬頭看他，面色凝重道，「我不該對陛下說那番話的，我燒糊塗了，陛下隻身一人離開魔域，沒帶任何隨從，未免太過冒險，都是我慫恿了陛下……」

他在擔憂自己的安危，墨溪心道。可是，他卻判別不了凌漪這副憂心忡忡的表情究竟是因為貿然行動的自己，還是因為遭到殘忍對待的顧宸熙。

「陛下，從刑場開始我就意識到了，你似乎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只是一截斷手罷了，有什麼見不得的。」凌漪一頓，眼神忽地凌冽起來，嘴角也掛了抹涼薄的笑意，「如果可以的話，我更希望是我親自將他一片片剜下。」

墨溪咽了一口唾沫，被凌漪所展示的魄力所震懾。

下一刻，凌漪又沖他眨了眨眼睛，眉眼彎彎地問道：「所以，這是陛下送我的嗎，由我處置可以嗎？」

興許是這反差太大，墨溪楞了一會兒才答：「……當然。」

話音剛落，凌漪便撿起那截斷手往空中拋去，墨溪不用看也想到凌漪要幹什麼，剎那間天色忽暗，九鳳龐大的身軀在上方掠過，那截礙眼的斷手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墨溪不禁在心裡感慨，這世的聖子超出他的想像太多，但這不妨礙自己越來越愛他。

「陛下，我剛剛不是故意打開的，我看你落下了它，就想拿給你，走近一瞧，結果發現布有點髒了，想換條幹凈的包上，一不小心就看見裡面的東西了。」凌漪乖巧地向他認錯，趴在他的胸膛上任意妄為，「我就知道陛下是要送給我的，但是陛下下次不可以再隻身一人到人族那，很危險的，我也不是每次都能準時救下陛下的。」

「明白，下次不會了。」墨溪無奈又寵溺地笑著摸他濕漉漉的發，忽地想起了一個問題，有點嚴肅地問他，「如果我沒有及時發現，你是準備不穿褲子就來找我？」

凌漪一楞，點點頭，又強調道：「陛下，我真不愛穿褲子，哪有穿褲子的魚？」

墨溪不聽他狡辯：「要是被外人看去了怎麼辦，我會不高興的。」

「這……」凌漪開始慌了，「可陛下那麼聰明，一定很快就會發現落下東西了，說不定我沒出門陛下就折返回來了……哎呀，陛下……癢。」

「油嘴滑舌。」墨溪伸手颳了一下他的鼻子，「下次一定要穿好褲子再出門。」

「明白了，陛下。」凌漪不滿地癟癟嘴，墨溪心道他下次還會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