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顧炎涼下班之後開車去了醫院，男人此時已經醒來，正與前來收拾醫療器械的護士聊天，將二十齣頭的小護士說得面頰泛紅。

顧炎涼挑挑眉：哦豁，沒看出來，男主還是個撩妹高手。

靠坐在病床上的人容貌俊秀，出色的面容下滿含著看破世俗的滄桑和倦怠，即使對著身邊的人也是笑得漫不經心。不知說到什麼，男人轉過頭，瞧見站在抱臂門口的顧炎涼，臉上的表情明顯一愣，隨後綻放出一個笑容：「你來了。」

語氣平淡如常，沒有疑問也沒有激動，彷彿只是簡簡單單的問候一般。只有連司禹知道，他在看見對方的那一瞬間不由自主地捏緊了藏在被子下的左手，掌心的濕潤證明了他平靜外表下的內心如同波濤洶湧的潮水，翻滾起伏不得安生，然而卻在撲捉到對方眼裡那抹熟悉的波動時終歸於平靜。

真好，你還在。

真好，你來了。

顧炎涼並沒有get到連司禹那平淡語氣下的波濤洶湧，他只是點點頭，就像他知道連司禹一定會回來找他一樣，對方也篤定自己會來接他——在對方意識不清只余本能的警惕與防備卻還是容許他靠近之後。

而且，顧炎涼隱隱有種感覺，若是他沒有來，可能會發生什麼他不太希望發生的事。

被自己嚇一跳的顧炎涼連忙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詭異念頭甩開。他看見禮貌拒絕面頰紅潤的小護士扶他的好意，慢慢起身走到顧炎涼身邊，看著他笑得溫和：「不帶我回家麼。」

顧炎涼咂咂嘴，這話說得讓他都有點接受不能，特別是在看到旁邊的小護士先是一臉震驚彷彿被打擊到一般地看著他倆，隨後眼中迸發出驚人的光芒之後。

而一旁的人卻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見他望過來，還對著他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

出於和對方相處了幾年的「同居」經歷，顧炎涼很是確定這人是故意這麼說的，他頭疼地揉了揉額角，轉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連司禹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越發真實。

骨骼的重組和血肉的生成帶來的痛苦，是一般人難以想像的程度，說是生不如死都不為過。意志不堅定的人遇到這種向生而生，說不定就要在這種不可言說的折磨中選擇一死，一了百了。然而這隻是痛苦的開端，還魂乃逆天之舉，世界怎會容許這種違背天理的存在，所以在他凝實身體的那一刻，便有三重天雷滾滾而下，每一道，無不打在他本就虛弱的魂魄之上，似是不將他劈個魂飛魄散不罷休。

那一刻，時間彷彿都沒有意義了，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只記得永無止盡的痛苦與折磨，靈魂被撕扯的痛苦，身體被灼傷的熾熱，無不讓他本就淡薄的魂魄一點點潰散，不出意外他將逐漸一步步走向消亡，那個瞬間就連希望都已經微不可及。那一刻，從不知心存敬畏為何物的連司禹第一次開始感受到害怕，若是他真的就這麼被天雷劈死，他便從此魂飛魄散，再不會存留在這世間，對蒼天的敬畏與未知的恐懼浮上心頭，帶著無窮無盡的絕望，連司禹放棄了掙扎，選擇聽天由命。

然而在最後關頭，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稚氣卻不掩雋秀的臉——他最難以接受的是，那個不知何時被他珍藏在心中的少年會從此遺忘了他的存在，他不想。

他不想這樣。

心中的執念拉回了連司禹的最後一絲意識，他看著頭頂烏壓壓的黑雲，還有那一道道氣勢洶洶的天雷，心中浮現出一抹瘋狂：縱然來世不可期，然而今生，他誓要與他一起！諸天萬界神擋弒神，佛擋殺佛，魔擋滅魔，天道法則也休想阻他！

從撕心裂肺的疼痛，到無休無止的絕望，最後只留下孤注一擲的瘋狂。他掙扎著，巨大的求生意志浮現，身體里浮現出一抹金光，他還來不及詫異，天際盡頭的遠方隱隱有一個小黑點若隱若現，彷彿有什麼東西受到召喚般朝著這邊飛來，飛得近了，連司禹這才看到那物竟是一塊不規則的石頭，上麵包裹著一層金黃色的光，比他身上的那抹亮堂得多。

而此時一道天雷已經降下，眼看就要打在他身上，那石頭飛舞到他頭頂，表面的金光大盛，光芒四射，而後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斧頭，甚至將他整個人包裹住。天雷劈下，卻被空中的斧影吸收，不留絲毫痕跡。

直到八十一重雷全部降下，這蒼天再拿他沒有辦法默認他的存在，他不知所措地看著凝實的手掌，感受到真實的存在後原本繃緊的神經一松，下一刻便昏睡過去，再不知後面的事。

籠罩了c市西北郊區整整一夜的黑雲逐漸散去，露出東方已經泛白的天空。形成斧影的金芒漸漸濃縮成一團，然後順著與他相連的那抹光芒逐漸靠近他的額頭，最後連帶著那塊奇怪的石頭一起消失在他的眉心。

等他醒了，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他顧不得打理自己，急忙在穿好之前準備的衣物，然後趕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g市，他已經等不及要和對方分享這個令人激動的好消息了。

在他魂體即將潰散絕望無比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原本一直不明朗的情誼——不知何時起他已經喜歡上了對方，不，或許不只是喜歡，而是愛，是那種不可割捨不可言說的愛意。他做鬼做得太久，七情六慾不過水中明月，前塵往事也儘是過往雲煙，他罪孽加身，忘卻了前塵，也淡漠了感情，不知何為悲何為喜。

而在與對方相處的那些時日，一次次的心動，一次次的沉淪，他不明了，卻依舊明白對方對他的重要，不由自主地加重自己的砝碼，只為了……能在對方心中留有一線痕跡，而現在，連司禹看著轉身朝著他不耐煩地說「你到底走不走。」的人，眼中的笑意更深，很明顯，他成功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