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二十五」

時下之勢，唯武獨尊，自金冊《武林榜》應運而生，世人趨之若鶩。乃至榜上之人，當為江湖八卦的首選對象，而其中就有一位名墊榜底，稱作『廢剩一成，十年不勝』的高止棄！

同為武林人，大家當然聽過這位高止棄的事跡，對他不以為然。但見其手執一隻銅水瓢，劍氣不虛，亦都略有所疑……

張三里先道，「百里盟主之令不可抗違，不管你同意沒同意，我們都必須在這裡搜出人來帶回去！」

高止棄道，「不管你們那個百里盟主有令沒令，這裡都沒有他要找的人。那一百兩黃金算我收下了，請帶我高止棄之名回去謝他吧。」

「好大膽，一個無為小輩竟敢對百里盟主出言不敬！」

有人忍不住憤言指斥，張三里抬手示止，只道，「高止棄嗎？聽說你的武功早已被廢剩一成，若然現在我們都一起圍來毆打你的話，傳出去了怕被人笑是恃強凌弱。這樣吧，就讓你從我們當中挑一個做對手，可算公平？」

高止棄一笑，「要打即打，何須多言造作？」

長衣拂起，劍氣在握，雲淡風輕。

武林盟一眾先是按捺不動，見領頭一步衝起時，隨即揮劍齊上！

不同一般的莽夫毆鬥，這幫武林盟之人個個是訓練有素。攻擊有序不亂，配合默契，很快便將高止棄包圍於劍圈之中。

早已見慣了這類場面，高老闆不驚不慌的在旁靜觀，也默默給不是親生的兒子投去鼓舞目光……

劍鋒交鳴之音，響盪於搖搖晃晃的百通客棧之中。初以為只耗兩三下功夫便能把這叫高止棄的制服得五體投地，卻不想此人身法極其敏捷利行，一招一式猶如蕭風過境，唯快不破。幾回交鋒下來，不見其勢劣，還越打越順，使張三里等人都不免意外。

而令他們更意外的是，高止棄手執的那隻銅水瓢表面平平無奇，卻在揮動間生起一股凌厲劍氣，其氣息甚至與東方極的無劍之劍如出一轍！

眾劍刺來，高止棄從容地施展出移身換影之技，當場所見，那交織如網的白刃直穿過了一道劍影！

「停！」

張三里收劍喊住所有人，退身一步，定聲問，「你是誰？」

「百通客棧高止棄。」

「為何你身上會有東方極的無劍之劍？」

「什麼東方極，無劍之劍就是我高止棄的劍！」

高止棄凜然而道，手中水瓢銅光閃爍，一身青灰拂吹飄揚。

張三里深深眯了眼他身後的九洞連壁，與隊中同伴暗道，「事態有異，速回稟告盟主。」

說走便走，連門也省了，只見他們一個個的直接從屋頂那口十尺大洞跳了出去，倒叫幹脆。

「幹得好！」高止寒走來給兒子一拍。

高止棄收回水瓢，自知全賴一股氣勢壓場，但若對方難纏久戰，這把未必能夠裝得如此瀟灑。牽動了心底痛處，他落然低嘆一聲，「哎……」

「唉聲嘆氣做什麼，我在誇你幹得好呢！」那爹又給他一拍，「止棄啊，這回原河十城的女人都被你吸引過來了。」

高止棄一愣，「你要誇我什麼？」

「整座越良城被擠得人滿為患，水泄不通。」

「我幹得好？」

「可不是，就這兩天以來咱們客棧的收入都夠趕上整年的生意了！」高老闆美滋滋地道，「取人名聲，藉機哇眾！早知道你有我經商的頭腦，要不是時勢所逼，世道唯武獨尊，你一定就是個臭名昭著的大奸商！」

「爹，你……」高止棄頓了頓，低問，「你不怪我燒掉那幅《百美圖》後，得罪了全城女人，從此以後再找不到妻子？」

高止寒聽了，嗤之以鼻道，「哼，什麼《百美圖》！那個百花侯選的都是一堆庸脂俗粉，只顧追名逐利而已，算得了什麼！我高止寒的兒子乃人中奇魁，將來定會找到個世間最獨一無二的妻子！」

「爹……」

「對了！」那爹轉過話，問道，「前幾天你去找那個尚水宮少主打架的事情，弄成怎樣？」

一言方覺！

見兒子突然一副焦急的模樣，那爹憂慮問，「你被他打敗了呀？」

「不，還沒打！」

「他嫌你太廢，所以不肯跟你打？？」

「不是！！」

「喂呀，你這是要去哪？！」

不待解釋，只見高止棄已一陣風似的跑出了門，匆匆背影只留下一句，「爹，晚飯多煮一碗面！」

當然的是，等他再回到那棟小舍時，除了散落一地的凌亂衣物，哪還見得半個人影！！

。。。

「東方阿叔，這樣子真的可以麼？」

尚千水提著腰下長裙，步子一踉一蹌的，走得很些不自然。

他頭盤髮髻，還別了根帶花的簪子，永凝珠藏在手挽的菜籃子里，橘色羅裙襯著纖瘦身影，路過所見正如一位買菜的年輕少婦。

東方極緊隨其旁，一身青灰挺拔，行走如風，加之頭戴斗笠，叫人只見英姿不見面貌。

二人正是喬裝成一雙出門逛街的年輕夫妻，所換衣裳都是從小舍閣上的衣箱里翻來，從色調與尺寸來看，那套青灰長衣原屬高止棄的無誤，但東方極穿著意外合體。至於穿在尚千水身上的那套橘色衣裙，則是屬於其母楚懷鈴……

「放鬆點，人在江湖喬裝打扮都是常事，但千萬不能暴露氣息，表情也不可慌張顯亂。」見千兒那發簪歪掉，東方極伸手替他正了正，又道，「過了這條大街便到城門。」

「阿叔你快看，好奇怪哦……這城裡到處都是武林盟的人……」尚千水沿路張望，又熠熠看向身旁，「東方阿叔經常四齣闖蕩，跟百里盟主的感情又深又好，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當然的……」東方極按著斗笠，「只可惜今天不是細說那段故事的良辰吉日。」

「啊，他們好像正在找東西？？」尚千水又道。

一望而去，整個越良城隨處可見武林盟派來的小隊，他們嚴守在大街窄巷，不管檐上瓦下，房裡屋外，任何一處可藏身的空隙都不放過。還有的在街上四面掃目，詢問過路行人，更專門把一些獨身的男子攔下查看。如此陣仗，比捉拿武林重犯還要誇張！

東方極瞥眼見著，把斗笠又壓低了些，帶尚千水穿過絡繹的大街，臉上沉默不言，氣息掩藏得一絲不露。

哪知尚千水突然有感猶生，說道，「記得小時候爹曾帶我上過段瀑山，在那第一次見到百里盟主，覺得他像春天那麼美麗，像春風那麼溫柔。人好得不得了，還給我講許多東方阿叔在江湖行俠仗義的故事。那之後我一直很想念他，也很想有機會再見他一次……對了，東方阿叔，你想念百里盟主嗎，會不會也同樣很想見他？」

一番話間心思剔透，意味單純，東方極聽到最後時卻是渾身一震，腳下生了個踉蹌的直往前撲倒！

怪在時辰不好，讓他無心抓到了跟前一位花姑娘的長裙，只聞『茲拉』一聲，竟是從人家的裙子上撕出一塊布來！

那花姑娘驚忙回頭，見是個青衣斗笠的男人，當即花容大變，尖聲高喊，「是你！！」

光天化日又逢好戲，街上行人紛紛湧來圍觀，見到那印象極其鮮明的青灰衣衫時，當場是個女的都大聲叫起！

「是那個卑鄙無恥，品性惡劣，低俗不堪的高止棄！」

一呼百應，當場是個女的都站了出來，各人手持掃帚鍋鏟，臉上大義憤慨！

「豈有此理，那個高止棄又在禍害良家了！」

「為解饑渴竟然連這種不知廉恥的事情都敢做，此男實在可惡可恨可怕！」

「這次要狠狠給他個教訓，讓他再敢對女人下流！」

「沖啊，不要放過他！！」

看著朝這邊洶洶衝來的娘子大軍，東方極一臉驚愕，無奈眾目睽睽，不能脫下斗笠向這群姑娘澄清身份，只得抱起尚千水一逃了之！

蕭風吹起纖塵，呼呼掠過道旁一抹艷麗紅衣……

恰好在街上買菜的十二笑回頭一望，手裡菜籃『啪』的掉到地上，「那，那，那是！？」

幾回輕功跳縱，東方極抱著尚千水在高地錯落的檐瓦上穿梭如風，然而身後依然不斷有蕉皮雞蛋青菜之物投來，接著的還有生豬野牛鵝鴨，甚至連『悅芸坊』的大招牌也包括其中，誇張得令人目瞪口呆。

東方極騰身飛躍，以玉筷削開了那塊迎頭砸來的花樓招牌，忍不住對尚千水問，「那高止棄是你的朋友？」

正勃勃期待著下個飛來的東西會是什麼，忽然聽到東方阿叔在問自己，尚千水臉上不由微紅，「是……」

「你跟他認識多久了？」東方極又問。

「幾，幾天……」

「你知道他身後還有多少女人？！」

不但身後一群窮追不捨，沿路還有陸續加入，紅顏之怒四面八方的洶湧而來，連飛檐走壁都不夠躲了，種種『卑鄙無恥低俗不堪』的喊聲響徹大街小巷，幾乎覆蓋全城，好不熱情澎湃！

東方極招架著不絕投來的熱情之物，問道，「那你爹知道你跟這個不堪男人做了朋友？」

尚千水聽了一愣，竟生氣地反駁道，「止棄他是個又好又厲害的男人！」

對上一雙堅定不移的眼眸，東方極很是詫異，心中略有念頭，卻不慎給腳下的蕉皮一滑！

「啊！！」

兩人一同從瓦頂摔了落地！

大群大群的女人洶洶圍來，景象如同烏雲蓋頂。當見到那『高止棄』懷中抱著個身段嬌小的長裙少婦，一雙不知廉恥的大手還攬在人家腰間，一眾紛紛憤目！

「當街猥褻黃花閨女不只，還妄圖沾指良家少婦，簡直下流無恥！！」

「好個廢剩一成的高止棄！」

「不！」

尚千水突然蹦的站了起來，大聲道，「不準你們說高止棄的壞話！」

人群驚訝的退了一步，看著這個渾身寒氣的奇怪『女子』，目光各異……

無顧眾人目光，尚千水挺身而道，「他寧願屈居危樓也要幫我修建水閘，不畏身陷險境也要救我性命，還願意陪我說話，送我鳥玩！所以你們都誤會了，高止棄是個又好又厲害的男人！」

這話別人聽來莫名其妙的，當是一笑置之。然而話中感情真切，聲音如水清澈，也教人無法指嘲。但奇怪的是，這『女子』的聲音怎聽不像是女子呀？？

一些人感到疑惑，便指著他身旁的『高止棄』問，「你跟他什麼關係？」

「我……」

尚千水愣了下，正想說『朋友』時，四周有幾個武林盟的人走來查看，東方極見狀，連忙拽了拽他衣角，尚千水微微一顫，脫口而出……

「我是他妻子！」

此言一出，滿場安靜！

是那種，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聲音的靜！

尚千水臉上紅得像個塗了胭脂的新娘，雖說換了身裙裳，但到底是男兒，當著大庭廣眾的道出這麼一句，實在……

這時，心臟突然傳來一陣裂痛，尚千水捂住心口，慌知這是情花毒發作，急忙從帶的籃子里抱回永凝珠，顫顫低道，「東方阿叔，我……」

「千兒！」

東方極一手為他穩住欲墜的身軀，另一手執起玉筷，向著人群肅出一聲，「誰！」

他當然知道，人們並不是被尚千水的那話撼得鴉雀無聲，而是全被點穴了。

點穴武功不屬稀罕，但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定住這片為數可觀的人群，手法速度皆可稱絕。如此之人，東方極不會沒有注意，只因暗地見他點了那些武林盟人的穴道，便先以默不作聲。

「是你嗎？」

聚滿劍氣的玉筷，直指一抹藏於人群之中的紅裳！

「吾名十二笑，有幸見得無劍君子真容。」

話落，十二笑從人群里走出，揭衣露出肩背一枚薔薇刺印，以明身份。

「你是薔薇笑？」東方極蹙眉。但知這刻不是與他細問的時辰，只道，「尚少主體內情毒發作，可有個清靜無人的地方給他運功緩毒？」

「恰巧，我知道有一處地方適合。」十二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