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十四」

洞穴很深，冰冷的溫度令高止棄十分不安。煙池庄地底，應該流淌著許多熱泉才對……

「你這些麵粉真能派上用場？」

沉寂的氣氛令人有些壓抑，林孤涼忍耐不住，找了點話說。

「記得小時候，我曾經炸過客棧的廚房……」高止棄淡淡回道，那目光一直望向前方，沒有轉頭。

林孤涼也望著前面，跟他隨意扯道，「就那件事，你爹跟街坊炫耀了好久，說你十二歲就能轟炸廚房，十年後必定轟炸武林！」

高止棄道，「或許選的地方不太對，但我當時的確只是在練習移影劍式。」

「我跟你爹在場都見了，你拿著那銅水瓢揮啊轉啊什麼的，弄得整個廚房風塵四漫，然後『轟隆』的突然就爆炸了！那個威力啊，讓你爹高興得一連幾個月合不攏嘴，睡不著覺！」

「當時廚房裡有兩大袋麵粉，爐頭煮著面……」高止棄提及到一些細節。

「嗯，你家客棧的三鮮面不好吃！」

「凡事不能只看錶面……」

正聊著，只見前方隱約出現了兩道晃乎的身影，高止棄心內一悸，急步衝上前！

『嘭』的一聲！

那隻是一壁透明的玉晶鏡……

「沒路了？！」林孤涼走前摸上那堅硬的鏡面。

高止棄繞頭四顧，發現地上有堆衣物，他撿起來看，認得都是尚千水在薔薇樓穿過的衣裙……

林孤涼湊過一看，不勝疑惑，「奇怪，那百花侯把人帶到這裡脫衣服做什麼？！」

可惡……高止棄咬牙，一拳捶到邊上的玉晶鏡！但覺那鏡面傳來了絲絲寒氣，冰冷凜冽，鑽心蝕骨，感覺甚是熟悉……

「他在裡面！」

「什麼？！」林孤涼瞪眼使勁看，但不管怎麼看，那都只是一面鏡子……

高止棄眯眼，手掌在鏡面摸索不停，忽然一聲，「這裡！」

林孤涼聞聲看去，大吃一驚，「你的手！」

他見到高止棄的手，整根伸進了鏡子裡面！？

「嘖，薔薇樓里耍的把戲！」

不再多說，高止棄側身轉進了兩塊玉晶的間隙。林孤涼扛起麵粉跟上道，「真誇張，那傢伙要藏什麼？」

兩人穿過一層又一層的玉晶鏡，終於來到了洞穴最深處的煙水間……

「哇，這幅就是《百美圖》了，好壯觀！」

盤繞在洞內的巨大畫卷讓林孤涼不禁稱嘆，但馬上想到這回不是來看畫的，便趕緊轉回重點，「人呢？」

凌冷的空氣飄蕩著，浮了一層薄薄的霜霧。洞穴空間不大，掃目已及一切。沒有百花侯，也沒有尚少主，甚至連個人影都沒有。

「高止棄，這回你可能猜錯了……」林孤涼道。

…………

「或許他們已經走了，要不我們回地上再找？」

…………

「嗨，你在發什麼愣？」

沒等得反應，林孤涼轉身正要喊，卻見高止棄沉默地膝蹲在一片寒氣幽散的冰面上……

冰面？！

林孤涼走近來看，才知原來這洞中間有一口水池，池面結了層厚冰，他們剛進來時沒有發現，從上面直晃晃的踩過幾轉。

透過晶瑩的冰面，高止棄看到一個殷紅的身影在水底若隱若現……

「千水？！」

心剎那繃緊，一種強烈的感覺直衝全身，高止棄抽出銅水瓢，手中勁風驟涌，猛發一擊，冰面瞬間粉碎！

只見冰冷的池水四濺而起，高止棄屏息潛入池底，在鑽心蝕骨的寒水中摟住了尚千水身體。池水很深，刺冷異常，身體浸在裡面，片刻便能使人麻痹得失去知覺。高止棄把人緊緊抱住，拚命往岸上游去，一刻不容有緩！

「啊！」

爬出水面後，高止棄隨即喊出一聲。寒水消耗了他不少體力，這刻只能撐身在池邊抱著尚千水喘氣調息，不料這人兒胸前仍抱著顆球，上身不留神的一傾，心口往那球一撞！

「啊！！」

久違而熟悉的強烈感覺！！

林孤涼沒見過尚千水，當然也想看看尚水宮的少主長啥樣子，只見高止棄扯了自己的青灰外袍，把個衣衫碎亂還滿身細傷的青年裹起，緊緊擁在懷裡。

「他，這已經……」

林孤涼道不出那個字，然而人在池底不知浸過多久，此時撈上來像塊寒冰一樣，結果估計不太好……

「千水！」

「千水！！」

高止棄反覆喚了幾遍，不見懷裡的人有反應，心底一片茫然空洞。又伸手撫上那冰白的臉頰，只覺指間寒氣刺冷，了無生意……

怎麼會這樣……

昨晚見他在瑤台跳舞，還好好的。而且答應過他，今天要和他打架……

「走吧！」

高止棄沉色，橫抱著尚千水的身體站起。

林孤涼追上幾步，喊住道，「你打算怎麼做？」

「帶他走。」高止棄沒有停下，雙目直視前方，大步走向玉晶鏡後的出口。

倏地，幾點瑩光閃爍，滿佈於洞內的玉晶鏡中，映出了無數華美而迷亂的身影。高止棄眯眼，抱緊尚千水疾退兩步，避過兩邊飛竄的絲線。

「這可不行哦，怎能隨便拿走別人家裡的東西呢？」

玉晶鏡後，一個俊美的男人款款走出，百花長袍，華麗炫目，聲音優雅，笑意盈盈。

「東西從哪裡拿的就該放歸哪裡，這才是入屋為客最基本的禮貌。」

高止棄厲色見著來者，「百花侯……」

瞧著他那身濕淋淋的狼藉模樣，百花侯輕笑，「高止棄麼，你還沒脫鞋子就進來我家，難道想非禮？」

「讓開。」高止棄抱著尚千水，沉聲一句。

百花侯眯眼，「知道你要帶走的人是誰？」

「尚千水。」高止棄深眯。

二人眼神對擊，撞出熾火，林孤涼在旁圍觀狀況，還彷彿嗅到了燒焦味……

百花侯嘴角微勾，「是尚水宮的少主，尚千水。」

「我要帶他走。」高止棄只道。

「哦，但你又怎知道他一定想跟你走？」百花侯聲音轉而陰冷，指尖牽過一絲銳利的線……

高止棄立身在原地，不動半分。洞中鏡面林立，絲絲細線隱藏於光影之間，早已纏滿了他的身體。

「高止棄，要小心！」

林孤涼見勢兇險，果斷抽出大刀，破開擾目的亂線。刀刃砍線不過輕而易舉，見此毫無威脅，林孤涼便乘勢而上，舉刀直取百花侯背後。

華美的百花長袍拂揚而起，眼前一片亂花迷目，林孤涼被他這式晃了心神，稍稍一愣，只見一朵香氣滿溢的薔薇幾乎貼到鼻尖！

百花侯輕念四字，「百花彌香。」

林孤涼錯愕，連忙揮刀劈碎薔薇。花香消散，暗地松下一氣，以為就此破解這招，竟不知，身體已陷進了一堆縱橫交錯的絲里！

「哇，這是什麼？！」林孤涼大呼。絲利如刃，不可魯莽，他小心嚐試著向前邁開一步，只覺身體受密集的力量所牽制，難以活動自如。

都說凡事不能只看錶面，僅憑印象先入為主，以為人家叫『百花侯』的，就會使用花來攻擊，結果一朵薔薇不過掩眼之物，只為把他迷惑於這片結網中！

「可惡呀！」林孤涼咬牙蠻勁一掙，即聞『茲啦』一響，整件黑漆漆的上衣被絲線割成了碎塊，袒露出一片精壯廣闊的胸膛！

見了這下，林孤涼當即心涼，痛惜自己唯一的衣服之餘，也本能地伸手護住腰上褲頭。不敢輕舉妄動了，生怕再來這麼一下，便要全裸視人！雖然這裡的都是男人，但那畫面呈在腦內，究竟有說不出的彆扭……

「你與他什麼關係？」

百花侯對向抱著尚千水的高止棄問。

「朋友。」

不重不輕的二字，響盪了一聲。

百花侯笑道，「那麼，我想你現在就該將他放回原處了。為一份俠義心腸而掉了性命，不值得。」

越來越多的凌光聚於他指間，無聲無色地，削碎著高止棄背後的長髮……

「世事難料，今天我若能救他一命，說不定明日他會感激不盡的報答於我呢？」高止棄淡道。

百花侯冷笑，「就算以身相許，亦只怕你無福消受！」

話落，剎見數閃強烈的銳光在高止棄身上炸開，千絲迸裂，碎散飛濺！

「高止棄！」林孤涼大喊一聲。

沒有感覺到血息，百花侯眯眼再望，絲線纏繞之處，不見有人，唯剩幾抹殘影在霧中徐徐消淡……

移影劍式。

「當今武林之巔，唯斗魁四星屹立。無劍君子東方極是為之一，所創移影九劍，秘籍刻入巨石而拋於黑風崖萬丈深淵下，不傳世間。你這一套，又是從哪處爛攤撿來的劣本？」

說著，百花侯悠悠轉身，瞥向身後那個卡進了兩壁玉晶之間的高止棄。

「你胡，胡說八道……什麼東方極的石頭，無劍之劍就是我高止棄的劍……劍啊！」他拚命伸手想去抓住腰間的銅水瓢，無奈肩身被夾緊了，挪一下都不成，更莫說施展劍式。

可惡啊，這次預計失誤了！只因發現此處空隙狹窄，絲線難以充斥其內，才選擇移影至此。不料這兩壁之間容個男人身軀勉強可以，但要跟他懷裡的尚千水一起顯然不成了。這下兩人都卡在了裡面，進出不是，動彈不得，連臉肉都被壓扁在透明的玉晶上，模樣只說狼狽惹笑！

面對百花侯投來的笑意，高止棄憤瞪回視，卻只把對方惹得笑意更深。

可惡……

「高止棄！」

那頭傳來林孤涼的聲音，「你明知自己打不過他，還要逞強耍帥！耍帥就算了，還一邊耍帥一邊逃跑，逃跑就算了，還挑那種地方逃！」

「你有空肥畫，怎不快像個伴發？！」

臉部肌肉被擠扁著，嘴巴發不準話聲。說的意思是：你有空廢話，怎不快想個辦法。

林孤涼提著褲頭左看右看，滿洞的絲線縱橫，每一根都銳利無比，身體在其中只稍一動，怕要皮開肉裂，衣衫盡碎。

他比較擔心的是衣衫盡碎。

因此，動不是，不動也不是。自問也不擅長想辦法，幹脆把禍頭拋回去，「這『伴發』還不是你想出來的！」

接過禍頭，高止棄惱的直把雙目朝上反！

百花侯笑道，「高止棄，前幾年與你決於越良城郊，三招已定勝負，我當不足為道。想不到時過境遷，你那『廢剩一成，十年不勝』的佳話不但沒有歇止，還將更為盛傳了。」

「閉嘴……我不適來照你打價！」

這句的意思是：我不是來找你打架！

「嗯，你說得對。」百花侯點頭表示聽得明白，「我也不喜歡在自己家裡打架，弄得滿地臟血，難清理。」

「哼！」

高止棄瞪過一眼，挪身設法掙出狹縫，可惜實在徒勞，只扭歪了一張玉樹臨風的臉。

百花侯見著忍不了笑，「要麼，我給你一次機會？」

「少來這套……啊！」

他剛提聲，便有一股凜冽寒氣直灌臟腑！只因尚千水那球貼他心口只有一毫之距，每次呼吸起伏，胸膛都會堪堪抵上，弄得他大氣不敢出，處境可謂險象環生又尷尬至極！

「好了，」百花侯含笑道，「只要你肯將尚千水交回給我，那我就放你回去再不追究。還原諒你不脫鞋子進我家的非禮之罪。怎樣，條件夠寬厚了吧？」

那頭林孤涼一聽，立即奮道不平，「穿鞋子進你家叫非禮，那你扒掉別人的衣服算什麼！」

忽聞『茲啦』一聲，下身一涼，他低頭看去，那雙黑鞋竟被削成了碎塊！還不止，連褲子都爛掉了，全身僅剩一管空蕩盪的褲衩……

「你非禮啊！」林孤涼大喊，尖叫聲里夾著淳厚男音，倒不算太刺耳。

百花侯悠然把玩著指間絲線，與那高止棄道，「你是聰明的，就應該已明白了吧？」

高止棄不語。

料他不會妥協，百花侯又道，「除了尚水宮的少主，你還知道他什麼？」

不語……

「我敢肯定，你並不了解他的事情。也奉勸一句，可千萬別對他抱有想法……」

埋頭，高止棄對著懷裡的人喚了聲，「千水……」

沒有回應，也沒有心跳與呼吸。

的確，他並不了解這個尚千水，不了解這個比冰還冷的人怎會活在世上，還傻乎乎的說要做他朋友。然而自己卻是為了這個傻乎乎的人，拚命地堅持不棄……

這一切簡直匪夷所思，荒唐至極……

「好吧，我交他給你。」

高止棄抬起頭，聲音毫不含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