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寧二十二年春。

時正中午時分，四面青山環繞的棗陽村炊煙裊裊升起，再加上一些孩童的打鬧歡笑之聲，焉然成了一幅寧靜祥和的世外桃源。

然而很是美中不足的卻是村子的最東邊有一座外圍立著一排土籬笆破敗的院子，此時從這間院子里正傳來中氣十足的罵咧聲。

「遭瘟的賠錢貨，一大早就不見人影，一個個活該挨千刀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娘，大丫可是你嫡親孫女……」

面色發黃，頭戴藍色碎花方巾的苦相婦女有些凄凄哀哀的開口言道。

今個一大早，她們二房的大女兒不見人影，惹得老太太樓白氏罵罵咧咧大半天了，再加上大房那位懶丫頭也不在，本來怒火中燒的老太太，立馬就對著她指桑罵槐起來。

因為確實不知道自己女兒去哪兒，劉氏半天都沒有開口，可是這個時候聽著老太太越罵越火，竟然咒了起來，她心裡就很是不舒服，畢竟她的二女兒樓珠帶著病在河邊洗全家的衣服呢！

小兒子樓宴也是一大早就開始在院中餵養雞鴨。

至於三房的楊氏因為有孕正帶著兒子樓耀宗躲著懶呢！

想著前些日子大女兒跟自己說的一切，劉氏多年來逆來順受的心一下子充滿了委屈。

「呸，一大早像個木頭樁子一樣跟在老娘後面，老娘還沒有說你呢，你倒是先護起了你那個殺千刀的賠錢貨來了。」

一個滿臉皺紋，大餅臉，手指粗糙，衣服洗的發白，打有很多補丁的老婦人扔下自己正在斬的豬草，站起身來，伸手指著自己二兒媳婦劉氏就開始氣不喘臉不紅的怒罵起來。

「劉氏你這個禍星，是不是想被休回娘家！連個小丫頭片子都管不住，簡直無用，你這個一臉倒霉催的災星，自你進了家門，鬧得我們樓家不得安寧，真該浸豬籠……」

劉氏一聽此話，臉都發白了，但是因為性情溫順，逆來順受，再加上口笨，實在是不知如何反駁老太太的話，只得抹淚哭泣。

「夠了。」

剛從縣城集市回來，樓珍還沒有走進自家，就聽見了樓白氏中氣十足的罵聲，心裡一緊，立即跑了回來，走進一看，果真被罵的是自個的親娘。

樓珍臉色一下子變得的陰沉，推開一截土籬笆，跑到娘親劉氏面前，將她護著，雙眼帶著濃烈的火狠狠的怒視著罵人的樓白氏。

「奶奶你摸著自己良心，捫心自問，這些年來，大房好吃懶做，三房因為你的偏心，也是偷奸耍滑。家裡反是重活累活，一樣樣的落在了我們二房的頭上，大房三房何曾動過一絲一毫。

就連你老人家時不時的陰陽怪氣的怒罵，我們都忍了，為何你就不能夠消停啊！」

說著樓珍眼眶微紅，陰沉下來的臉帶著幾分戾氣。

這一個月的穿越真的是讓她經歷了各式各樣罵人的話語。

這還不算，有時候還要挨上樓白氏的一頓打，這樣打罵的日子她真的是一天都忍受不了了。

也不知道原身怎麼就忍了十四年。

樓白氏被樓珍此時的陰沉唬了一跳，卻是立即反應過來，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不斷的拍著大腿，開始呼天喚地的直囔。

「沒天理了，沒天理了，遭瘟的賠錢貨要逼我這個老太婆啦。」

樓白氏聲音囔的很大，不一會兒樓家就湧現了一些喜歡看熱鬧的農婦，一個個臉上都帶著激動的光芒。

「咋啦，哎呦，樓家嬸子你怎麼做到地上了，是誰推了你了。」

不嫌事大的人裝模作樣的上前作勢要扶起樓白氏，眼睛卻是帶著看好戲的亮光從劉氏身上掃過。

說來，對於樓家二房的媳婦劉氏她一向是看不上眼的，懦弱就不說了，關鍵是啊，整個人還特別的木，每次樓白氏故意罵她，找她麻煩，都讓閑著的村裡人好了好一陣的熱鬧。

「是大丫，嗚嗚，老天爺啊，我怎麼會有這麼不孝順的孫女啊，竟然敢推自己的奶奶，真是個不要臉的賠錢貨啊！」

樓白氏直接順著話語而囔，整個人直接哭天喊地，讓看熱鬧的人十分心滿意足。

「娘……」

劉氏心裡慌亂，六神無主，然後推著樓珍來到樓白氏的面前，直接拉著她跪在了樓白氏的面前。

「娘」

樓珍被劉氏拉著跪下，心裡委屈，眼眶已經泛紅了，心中對於蠻不講理的樓白氏惡極了。

「老婆子你又鬧什麼幺蛾子。」

帶著兩個兒子好不容易侍弄完了一畝地，樓鐵就打算先吃了午飯，再開始栽種，然而扛著鋤頭大老遠的就眼尖的發現自家門口又圍上了一大群好事的長舌婦。

對於樓白氏這個為自己添了三兒一女的媳婦，樓鐵本來是很滿意的，但是自從老二娶了媳婦之後，她就開始變得無理取鬧，時不時的對上老二一家鬧上一回，讓村裡人看盡了他樓鐵的笑話。

樓鐵心裡很是厭煩，遂還沒有走進，就大聲呵斥，順便示意大兒子樓春開始趕人。

「大中午的不回去弄午食，跑到我家來，難道是想幫我家春耕不成？」

樓春長的十分高大壯實，加上在家裡幹活之時，並不向自家二弟樓夏一般兢兢業業，所以精神面貌十分的好，再加上本身帶著一分悍勇之氣，讓湊過來的村婦們一下子散了開去。

不過今日樓白氏鬧的這一場，又夠他們閑聊很久了。

「老頭子你回來正好啊，你要為我做主啊！」

樓白氏囔的更大聲了，轉過腦袋卻是看到了跟著樓鐵身後進來的老二樓夏。

一看到老二不理會她這個地上坐著的老娘，反而是一臉心疼的想要去扶起劉氏母女，心中的怒火就蹭蹭的往上冒。

你這個不孝順的混賬東西！

「老二你看你媳婦幹的好事，一個大男人討個媳婦像個瘟神一樣鬧得家宅不寧，如今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唆使賠錢貨推我，老天爺啊，你真是瞎了眼啊，竟然讓這麼一個禍害進了我們家門。

這樣的媳婦我們要不起啊，老二你快給我休了她。」

樓白氏說話順溜，話鋒一轉直接囔著讓老二樓夏休了他的媳婦。

「娘使不得啊！」

樓夏聞言，本就有些苦的臉爸一下子變得更苦，雖然這樣也沒能掩蓋俊朗的底子，但是那層曬黑的皮仍舊讓他看起來老實巴交的。

「我媳婦做錯了什麼，你給我說，我讓她改就是了，不能休了她，不然我的三個孩子就沒有娘了啊！」

「老二，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護著這個喪了天良的，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啊，她使喚你千般疼萬般寵的賠錢貨推你老娘啊！」

樓白氏顛倒黑白，眼神狠狠的怒視著哭的凄涼的劉氏。

就是她，就是這個面上溫良，實際心裡狡詐的劉氏唬了她的二兒子逐漸與她離了心。

不然，一直聽話懂事的樓夏怎麼會一心護著劉氏與自己作對。

劉氏，她是厭惡至極而又帶著幾分恨意的。

「奶奶你胡說，明明是你自己一屁股坐下去的。」

早就被嚇到的樓宴眼神有些惶恐，如今一見爹爹回來了，似乎有了主心骨。

立即跑進樓夏，抱著他的大腿，有些怯弱，但是聲音卻是很大聲的說著。

「小兔崽子說什麼呢，好一個劉氏，老婆子真沒有想到你的心腸那麼的歹毒！老天爺呀，我不活了啊，生的兒子不孝順，娶的媳婦挑撥離間，我老樓家的孫子都被帶壞了！」

樓白氏越嚎越起勁，樓夏夫婦一見神色驚慌，立刻拉了兩個孩子十分無措的給樓白氏磕頭求著饒。

大蜀朝以孝治天下，樓白氏這麼一連串的話就是給二房一家扣上不孝的罪名，那是要被天下人恥笑的大罪啊！

「夠了，一天到晚就在家裡吵吵嚷嚷，是想要分家嗎？」

樓鐵臉色難看，目光幽深的看著唱作俱佳的樓白氏。

「爹，使不得啊！」

樓夏夫婦聞言，臉立即變得煞白，父母在可不能夠分家的！不然就是不孝的佐證了！

「分什麼家啊！爺爺你老糊塗了吧！」

慢悠悠扛著鋤頭落在後面的樓珮聞言，直接進院子，將鋤頭往南邊一扔，拍了拍了手，直接上前扶起坐在地上的樓白氏。

「爹你也是的，看見奶奶坐在地上也不扶一把，萬一生病了，錢誰出啊！」

樓珮這麼一說，樓白氏立即就變了臉色，「呸，賤丫頭說什麼呢？」

「娘，珮兒說得是，你不要忘了，三弟的學費還等著要交呢！」

一說起這個，樓春就一肚子的氣，聽爹娘的話供有讀書天賦的三弟樓學文去讀書，就期盼他考中之後，幫扶一把兄弟。

可是十多年了，別說幫扶了，本就不富的樓家都快要被拖垮了。

一提到自己最疼的小兒子，樓白氏就無話可說了，將自己的手從樓珮手上抽回，怒目瞪了一眼期期艾艾的樓夏夫婦，在自己全是補丁的衣裳上抹了一把，「忙活了一上午，老頭子餓了吧，劉氏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快擺飯食，想餓死你男人啊！」

「是，是，娘，我馬上就擺好了。」

心裡絕望的劉氏一聽此話，就知道剛才的事情過去了，立即喜笑顏開的起身，帶著滿臉憤怒的樓珍前往廚房，樓宴流著淚，卻沒有哭出聲，緊緊的跟著劉氏。

「奶奶消消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嬸，懶病纏身的，你跟她計較，不就是累著自己嗎！」

樓珮沒事人一樣笑嘻嘻的說著，不等樓白氏嗆聲回應，立即走到了樓夏面前，一把拉起了他。

「二叔你也是的，幹了一上午的活了，不好好的休息，幹什麼要與奶奶吵，二嬸被罵一下，又不會少一塊皮。」

「就是，虧你還是當叔的。」

樓春很是看不慣自己的二弟是這麼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明知道樓白氏說話刻薄，心眼偏，不尋思躲著，還一心往上面撞，真是傻透了。

「好了，吃飯，等下還要下地呢！」

樓鐵接過樓白氏遞過來的布，擦了一下臉，心裡一陣煩躁湧上。

去年收成不好，官府收糧之後，家裡就沒有多少糧食，縮衣減食的終於熬了過去，開春了就要多種一點，不然今年又會不好過。

因為下地的原因，樓白氏拿了一些陳米混合著野菜做了滿滿的一大盆糊糊，然後給出力氣的三大男人盛了厚實的一碗，其餘的都是清湯寡水的。

樓珮一見樓白氏給三房懷孕的嬸子楊氏和孫子樓耀宗都弄的很滿實，不等樓白氏坐下，就毫不客氣的將碗里的清水往盆里一倒，然後拿起湯勺在盆里攪了幾下， 立刻舀了半厚實的糊糊放進自己的碗里。

「賠錢貨你幹什麼呢！」

樓白氏臉色立即沉下，手拿筷子狠狠的打在了樓珮拿湯勺的手背，卻不見那丫頭眉頭皺一下，反而是實實在在的給自己舀了一碗，心裡火一下子冒起，就想要怒罵。

「賠錢貨罵誰呢！奶奶今天上午我可是翻了一整塊地！」

說著，樓珮自己紅了眼眶，委屈巴巴的看著樓鐵，「爺爺，你快給奶奶說說。」

「好了，老婆子，珮丫頭今天可是幫了大忙，多吃一點，下午還能夠繼續出力，早點把地里的活弄完，早點進城找活幹，老三今年可是打算下場呢！」

此話一說，三房母子兩人立即低頭小心的喝糊糊，二房樓夏夫婦卻是愁緒滿布。

而大房的樓春卻是對此一閃而過厭惡與怒意。

冷眼旁觀一切的樓珍卻是捏緊了自己的筷子，看著那碗幾乎可以照清自己臉龐的糊糊，心中一把火熊熊燃燒。

刻薄的奶奶，偏心的爺爺，老實憨厚的包子爹娘，好吃懶做的大伯一家，還有一直拖後腿的三叔，她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忍下去了。

可是自月前撞見病好之後，就表露出異樣，而被村人活生生燒死的那個女人，樓珍就不再敢露出自己的不一般。

一口氣喝下糊糊的樓珮伸出舌頭卷了一下嘴巴上的，「堂姐怎麼不吃，不餓嗎？」

說著，就要伸手去端樓珍的碗。

樓珍驚的立刻端起碗喝了起來。

砸吧一下子，樓珮十分遺憾的收回手。

「二嬸別擔心，奶奶給堂妹留著呢！」

樓珮意味深長的從樓珍身上收回目光，就瞧見二嬸劉氏一副想留著的模樣，想了一下，開口說到。

而這個時候，一聲似劃破天際的喊聲響了起來，「樓家的，不好了，你家寶貝疙瘩落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