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自清已然要膨脹到極限的怒火在古夏輕飄飄兩個字中被分解得一幹二凈，他趕緊扶著古夏躺好，拿出早已備好的淡鹽水插上吸管，給他吸了一口，「還知道疼，做傻事之前想什麼了？小小孩子不學好，學人家玩割腕，好厲害是吧，長本事了你呀，你知不知道東方把你從樓上抱下來的時候，你的這副身體都白的像個殼子似的？裡面都沒有魂了，是不是想嚇死我們才甘心？」

「清哥……」古夏陷在柔軟的枕頭裡，腦袋裡面亂糟糟的，紛繁複雜場景中，前世蘇自清的死相顯得尤為清晰。

就是這個房間，就是這張床，床頭扔著無數散落的藥物和注射器。

古夏彷彿又站在門口，濃烈的屍臭從房間里飄出來，房門被他吱扭打開，看到了蘇自清融化在床上的屍體。

無論是向下趴行的姿勢，還是屍身下沁浸在床單中的液化物，都在輪迴的記憶中不斷衝擊古夏已經脆弱不堪的神經。

古夏亂了，分不清哪裡是夢的開始，哪裡又是終結。

「清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他的目光跟隨蘇自清的動作在房間里轉了一圈，看他從櫃子里拿出個醫療包放在床頭，拿出一把剪刀，對著自己攤開掌心。

「什麼時候？」蘇自清皺眉，抖了抖掌心，「快點，手放上來，我看看怎麼樣了。」

「嗯。」古夏乖乖答應，把受傷的左手提起，放在蘇自清手上，「對，現在是哪一年？幾月幾日？」

「你是傻了麼？」蘇自清托起古夏手腕，剪開紗布，「今年你高二，現在正放暑假，」說完頓了頓，「你有不連貫的記憶麼？」

「沒、沒有，」古夏目光柔軟地望著蘇自清，「我就是作了個夢……」

很長很長的夢，長到他根本分不清夢境與真實。

他一邊抗拒經歷的一切，心裡想著那些要都是夢就好了；一邊疼痛難忍的傷口又不停提醒他，如果發生的事件都是真的，他若不加以幹涉，那麼他的未來，定會朝向無法挽回的方向發展。

比如說，他救不回現在的清哥。

沒有毒品的侵蝕，沒有救不回的無力，只有一個馬上要從醫學院畢業，前程無憂的清哥！

古夏眼眶發酸，在鼻腔里淺淺嗚鳴一聲，被剛剛剪開紗布的蘇自清逮了個正著。

「疼？」蘇自清動作更輕了。

「不，不疼。」很溫柔。

媽媽離開之後，古夏就再也不曾感受過這種溫柔。

他像生活在鋼鐵囚籠中的倉鼠，只有一直跑，一直跑，跑到筋疲力盡也沒有人告訴他正確方向在哪。

開始，他是為了父親還債，後來債還完了，父親又病了，高昂的醫療費用壓榨著他，將他變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斂財工具。

拚命賺錢，賺更多的錢，早已刻印進他的生活，成了他骨子裡的一部分。

生而艱辛，哪有時間奢求其他。

在最後十幾年的摸爬滾打中，父親沒資格對他溫柔，連與人觸碰都不能的楚維沒法對他溫柔，莫遠的溫柔……呵……都是假的。

古夏將完好的右手搭在眼睛上，感受眼前的跳躍光斑，癟起肚子深吸了口氣。

蘇自清為古夏塗好藥，見他這個樣子，想了一下，邊往他手腕上纏紗布邊道，「小夏，我們能看出來最近你家裡有些不順，也知道你是個有想法的，這些事不和我們說，我們想著是你自家的事，不想逼你，算什麼時候願意說了，我們再幫你出出主意，可你現在這樣，我不說對你失望…」蘇自清也跟著嘆氣，想起這幾天因為把他弄到頭大的畢業論文而忽視了古夏，「唉……就挺後悔沒和你好好聊聊的。」

「沒事…清哥，」古夏蓋著眼睛，失去血色的唇一開一闔，「是我太衝動，腦子一熱，才……」古夏說到這，想到什麼似的驚然把手從眼睛上拿下來，在蘇自清沒反應過來的瞬間用手肘撐起身體，無限靠近蘇自清，「清哥！你們帶我回來，我爸媽知道麼？」

「你敢讓他們知道麼。」突兀的聲音從門口響起，古夏微微一愣，扒著蘇自清往聲源處望去。

門口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

客廳里很亮，這兩個人站的位置有點背光，面容什麼的都隱藏起來，看著就像兩道剪影。

可即便如此，古夏也一眼認出那個喜歡空心穿運動服，且願意把拉鏈拉到最上面，立著領子，高高瘦瘦的，白煮蛋一樣的光頭，就是東方南。

用雙腿站著的東方南。

他旁邊矮一點的小炸毛，被古夏選擇性無視掉了。

「你都要把我衣服撕碎了，就為了不讓我告訴你爸媽，這事兒你記不記得？」東方南說著話，端著托盤走進來。

托盤上端了一碗粥，晶瑩透亮的，點綴著幾顆紅棗。

古夏將目光從東方南兩條交替的長腿上拔下來，搖搖頭，「怎麼回事？」

東方南沒回答古夏，先把粥交給蘇自清，低聲跟他說了一句，「寧子非要往粥里放棗，說是補血，我也攔不住他，就讓他扔里了。」

蘇自清接過粥看了眼，又抬頭看了看跟在東方南身後進來的蘇自寧，後者對他吐吐舌尖，呲牙一笑。

蘇自清朝弟弟翻了個白眼，把粥放在桌上，拽過幾把椅子，讓三人都圍在古夏床邊坐好，東方南開始回憶道，「那天我接過你的電話，就覺得你聲音不對……」

古夏聽著感到怪異，出聲打斷他，「那天？」

「嗯，」東方南點點頭，「你都睡了兩天了。」

「兩天了？」古夏有些震驚，上輩子出事以後，他到了醫院也暈過去了，但也就迷糊了十幾分鐘，很快就醒過來，這次他預想著可能會比上輩子久一點，但也沒想到一暈就是兩天。

「是啊兩天，明天都要上學了，」東方南把手機按亮看了一眼，確定道，「嗯，沒錯。」

「夏夏，你都不知道你這次暈倒，把我們嚇壞了，我說要送你去醫院，我哥和東方都不答應，」坐在蘇自清和東方南中間的蘇自寧捏著自己翹起的一縷頭髮道，「他們非要等你醒了問明白出什麼事了再送，結果等了這麼久也不見你醒，我都以為你要死了呢，他倆膽兒的真大……」

「之後呢？」古夏跳過蘇自寧，接著問東方南。

東方南在蘇自寧頭上揉了一把，把他剛按下的頭髮又揉到翹起，「我當時和寧子在學校打球呢，放下電話就聯繫的清哥，清哥當時正在做實驗，沒聽到，後來我又打電話找的他們導師，費了挺大勁才把他弄出來，這都過了十幾分鐘了。」

「嗯，然後呢。」

「然後我怕你著急，就先打車過來，清哥從他們學校走，比我慢了點。」東方南低頭咬了一下拉鏈頭，「我讓寧子等著，自己先到的樓上，就看到你倒在你家門口，本來以為你是低血糖什麼的，走近才發現你……」

東方南用右手食指在左手腕上劃了兩下，古夏看明白了點點頭。

「我當時就想趕緊告訴你家裡人啊，可是我們還沒敲呢，你就立起來了，」東方南稍微回憶一下當時情景，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知道你幹嘛了麼，你那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死拽著我不讓我進去，讓我帶你走，之後還要收拾地上的血，我一看這也不行啊，趕緊把你抱下樓，這時候清哥也來了，然後讓他先帶你回來處理，我又回去給你收拾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