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山上樹多，遮住了大太陽，綠蔭透著涼氣，天然的空調。

許浪面無表情地沿著原路上山，到山頂時，臉頰緋紅，氣息有些喘。

山頂上的樹要比山腰少，他來到一棵大樹底下，盤腿坐在草地上，背靠樹幹，眺望遠方。

山上有風，呼呼吹著。

風是熱的，但不悶，一吹過去，暢暢快快，留下一樹蔭涼。

許浪打開《三體》。

這本書，他曾經讀到三分之二的位置，後來家裡出事，他沒有讀完，一直擱著。

現在，總算有時間讀完了。

許浪花了一個小時把最後三分之一讀完，悵然若失地合上了書。

他把書放到一邊，想了想，又從褲子里摸出一個從中間對摺了一次的信封，夾到書里，然後起身，朝崖邊走去。

金色的陽光直刷刷灑下來，籠罩他全身。

許浪捏緊了拳頭，走到崖邊，停住腳步，低頭看了一眼空蕩盪的山崖下面。

很高。

高不見底，只見一片蔥蔥鬱郁之色。

敢跳嗎？

一個聲音在他心間響起。

許浪沉默地注視著山崖下面，不久，唇上浮起一層細密汗珠。

他俊秀的眉眼此刻透出幾分陰鬱之色。

某種類似仇恨和報復的情緒瘋狂地從他眼眸里湧現出來。

那個聲音又再次響起：跳吧，跳下去，讓他們後悔。

這個念頭瘋狂地驅動著他的神經意志。

他的腳動了。

「喂——」

一隻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許浪震驚地回頭，見到了解悠那張汗涔涔的臉。

解悠一臉不解地看著他，說：「站得這麼近，不怕掉下去？」

許浪一愣。

他遲鈍地反應了一下，才說：「我自己有注意。」

「你自己注意點就好。」解悠語氣淡淡地說，「這裡沒有護欄，很容易掉下去的，幾年前還有一個人喝醉了酒，跑山上來跳舞，失足掉了下去。」

所有的衝動在這一瞬間偃旗息鼓，許浪喔了一聲，低頭朝大樹底下走去。

「堂哥！」許珍高興地從另一邊跑過來，臉頰紅撲撲的，揮揮手。

許浪腳步一頓，朝許珍看去，不止是許珍，她身後還跟著另一個少年，長得端端正正，穿著校服。

「嗯？你們怎麼都來了？」許浪心頭浮起一絲不好的念頭，問。

他不禁心想，難道這幾個人發現了他想要自殺？

許珍笑盈盈地說：「來這找你啊。」

說完，她臉上又湧起一抹羞赧之意，「我媽讓我跟你說，今天晚上她和我爸有點事情，不回來，晚飯讓我們自己在外面買點東西吃。」

「嗯。」許浪悄悄鬆了一口氣。

他又看向宋焰和解悠，這兩人已經走到了大樹底下躲太陽，「他們？」

許珍也看過去，說：「我在外面找你，正好碰到了解悠，解悠說你往後山來了，所以我們就一塊兒過來了，不過解悠她從小會功夫，爬得比我們快。」

許浪忽然想起自己放在大樹底下的那本《三體》，驀地緊張起來，立即走過去。

還好宋焰和解悠兩人並沒有發現草叢裡那本書。

他擋在那本書前面，問：「那下山嗎？」

「乘會兒涼吧，剛爬上來，熱死了。」解悠抖動著自己的短袖，說。

宋焰睨了她一眼，說：「解悠，你是個女孩子，可不可以不要當著我們男孩子的面抖動你的衣服？」

解悠：「宋焰，我沒把你當男的。」

宋焰噎了一下，不滿地說，「那許浪還在呢。」

解悠動作一頓，扭頭看了許浪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把手放了下去，沒有再抖動衣服，不過眉宇間的不耐煩卻又濃了兩分。

許浪心想，上一次和解悠來這裡，她似乎也總是皺眉頭。

許珍愛笑，解悠卻脾氣有些沖。

這是他對她們的第一印象。

「喂，許浪。」解悠忽然開口，斜著一雙眼看他。這麼一近看，許浪才發現，解悠的臉很小，肉也很少，線條凌厲，眼神也銳利，像武俠小說里那些混跡江湖的俠女。他愣了會兒神才反應過來，輕輕嗯了一聲，問：「怎麼了？」

解悠抬手一指，指向崖邊，說：「那兒掉在地上的東西是不是你的？」

許浪順著解悠指的方向看去，金燦燦的陽光照在綠色草地上，什麼也沒有。

他疑惑地看向解悠。

解悠譏諷一笑，「眼神不好使？」

許浪心底湧起一股氣急敗壞的煩躁，既有沒有自殺成功的懊惱，也有隱隱不安的躁動。

他唇邊浮著一層細密汗珠，在陽光下泛著晶光。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走了過去，走近之後，他在草地上看到了一隻隱沒在草叢中的手機。

他的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口袋裡掉了出來。

看到手機後，他一愣，回頭看了解悠一眼，解悠卻什麼表情也沒有，靠在樹幹上，正在跟許珍說話。

許浪收回目光，彎腰撿起手機，檢查了一下，並沒有摔壞。他轉身回到大樹底下，又猶豫了一下，才說：「謝謝。」

解悠擺擺手。

「走吧。」她說，「熱死了，還是回去吹空調吧。」

宋焰兩隻手叉住腰，說：「誰讓你大中午出門？」

解悠戧了宋焰一眼，「宋焰你是老媽子嗎？一天到晚就知道教訓人，許珍她媽都沒有你這麼啰嗦。」

宋焰再次氣綠了臉。

許珍忙說：「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這天氣越吵越熱。我真是服了你們，什麼事情都能吵得起來。」

前面三人嘰嘰喳喳，許浪一個人落在最後，等他們走遠，才彎腰撿起地上的那本《三體》，默默跟上去。

·

回到鎮子上，許浪和許珍兩人跟解悠和宋焰分道，回到家。家裡沒有人，許珍父母帶著她弟弟出門了。許珍回頭看了許浪一眼，目光落在許浪手裡那本《三體》上，問：「堂哥，這本書就是你之前說過的那大學部幻小說嗎？」

許浪點點頭，嗯了一聲。

許珍：「你看完後也借給我看一下吧，我都沒有看過呢。」

「嗯。」許浪又一點頭，說，「我先回房休息了。」

「哦，好的。」許珍嗯嗯兩聲，忽然想起來，又說，「堂哥，雪櫃里有西瓜，你吃嗎？」

「我不吃了，你吃吧。」

許浪搖搖頭，回了房間。

他在床沿上坐下來，腦海里回想起剛才的一幕幕。

差一點，就差一點……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最後卻被解悠給撞見了。

許浪躺在床上，不說話，眼淚在眼眶裡面打轉，又慢慢瀰漫出來。

他忍住眼淚，重新坐起來，那本《三體》又重新出現在他的視線當中。

他想到了自己夾在那本書里的遺書。

許浪伸手把那本書拿過來，打開一看，卻發現，之前夾在裡面的那封遺書不見了。

·

解悠和宋焰兩個人坐在一個飲品店裡面，兩個人面前各擺著一份刨冰。解悠吃得大快朵頤，宋焰卻吃得慢條斯理，從兩人面前所剩下的量便可以看出來，一個是真心實意的愛，一個只是意思意思。不僅如此，這個只是「意思意思」的男生還一臉誠懇地勸道：「解悠，你少吃冰的，對腸胃不好，你又是女孩子……」

解悠忿忿地深吸一口氣，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說：「宋焰，我記得我進來之前跟你說過，如果你不想吃，或者看我吃不爽，可以先回去，我沒有要你進來陪著我一起吃。」

宋焰默默地低頭挖了一勺，吃了一口。

見狀，解悠滿意地收回目光。

但不等她緩上一秒，宋焰的聲音再次響起：「那個許浪，他比我們年紀大？」

解悠嗯了一聲，「許珍的堂哥，當然比我們年紀大，你這不廢話嘛。」

宋焰又頓了一會兒，才說：「他為什麼會來我們鎮子上啊？」

解悠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露出疑惑之色，「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宋焰，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起別人來了？」

宋焰說：「我看你對他似乎有些不一樣。」

「不一樣？」解悠驚訝地看著宋焰，「你怎麼知道我討厭他？表現得很明顯嗎？」

宋焰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說：「我沒覺得你討厭他啊。」

解悠正要說話，忽然，她身後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動作很大，聲音也很響。

解悠和宋焰都看過去，只見許浪喘著氣走了過來，額頭上浮了一層汗珠。

許浪走到他們面前，看著他們，說：「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信封？」

「信封？」解悠疑惑地問，「什麼信封？」

許浪盯著解悠看了半晌，又轉向宋焰。

宋焰同樣疑惑地看著他。

許浪又問：「你們真的沒有看到一個信封？」

解悠和宋焰兩個人面面相覷一眼，「沒有。」

許浪轉身走了。

隨著玻璃門一開一合，一股熱浪湧進來。

解悠和宋焰兩個人沉默了半晌，宋焰聽見解悠小聲罵了一句：「神經病啊。」

·

太陽馬上就要落山。

許珍站在窗戶前面看著樓下，她已經站在這裡將近半個小時，卻始終沒有等到許浪。

下午她剛回房間還沒有多久，許浪就敲門進來問她有沒有看到一個信封，她說沒有，許浪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信封？

許珍蹙著眉，夕陽落在她的眉間，漆出一層橘金色。

忽然，許浪在人群中出現了。

許珍一喜，立即喊：「堂哥！」

許浪卻彷彿沒有聽見一般，繼續怔怔地往前走。

許珍又喊了一聲，許浪這才聽見，抬起頭。

「堂哥，你等我一下，我現在下來！」許珍說完這句話，立即跑到玄關處穿上鞋子，開門下樓，蹬蹬跑下了樓梯，「堂哥，晚上吃什麼？」

許浪看著她，半晌後，說：「我不吃了。」

「不吃？」許珍驚訝地瞪大眼睛，「不吃晚飯怎麼行？等會兒晚上會餓的。」

許浪：「沒事，你吃吧，我先上去了。」

他轉身朝樓上走去。

許珍想喊住他，卻又隱隱覺得，自己不要喊為好。

在這猶豫之間，許浪的身影已經隱沒在了樓梯的陰影當中。

許珍輕嘆了一口氣，只好自己去吃飯。她吃了一碗炒粉，想了想，又打包了一份，在小商店買了兩盒牛奶，這才回家。

家裡沒開燈，許浪的房間關著門，門縫裡沒有光。

許珍走到門口，敲了敲門，說：「堂哥，我給你打包了炒粉。」

房間里沒有人說話。

許珍頓了一下，說：「那我把炒粉放到雪櫃里，你餓了的話就去雪櫃里拿，熱一下再吃。」

房間里還是沒有人說話。

許珍把炒粉和牛奶都放到雪櫃里，回了自己卧室，擰開檯燈，寫作業。

晚上九點，許珍的爸媽帶著她弟弟回來。

嚴紅打開許珍的房門，問：「晚上吃了飯嗎？」

「嗯，吃了炒粉。」許珍扭頭答道。

嚴紅走進來，把手裡的兩罐王老吉放到許珍桌上，「這是我和你爸晚上去吃酒帶回來的，你不是喜歡喝嘛。」

許珍嘻嘻一笑，「謝謝媽。」

「對了，你堂哥睡了？」嚴紅問。

許珍點點頭，「好像是睡了吧。」

嚴紅嘆了口氣，搖搖頭，「你堂哥還真是可憐」

許珍忙看了一眼對面，還好門關著。

「媽，你小點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