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同潛篇（三）

此後的幾日，相安無事。唐無期沒再下山去找浩氣盟的麻煩，只是呆在小屋裡修養。葉同潛很好奇他們的吃食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每天早上一起來，就會看見桌上煮好的食物，以及柴房後新鮮的豬肉。每天早上，那個人就會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摟著他的腰睡得香甜。

葉同潛呆了一呆，捏住唐無期的手放到了一邊，可是男人又抱了上來。葉同潛真的懷疑這個傢伙到底睡著了沒有，難道唐家堡的人就連睡覺也是不摘面具的嗎？

葉同潛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既然他睡得這麼死，何不揭開他的面具來看一看他的真面容？若是……若是以後能逃出生天，說不定還可以告訴浩氣盟此人的長相，畢竟他應該是唯一一個見過唐無期真容的人罷？若是這唐無期亦是真名，那此人就更加好尋了，到時……

葉同潛的手緩緩地向唐無期臉上的面具伸了過去。

馬上就可以看見這個人的真實面容了……

就在這時，唐無期猛地睜開了眼，一把抓住了葉同潛的手。葉同潛沒料到如此，他驚得渾身一抖。男人的眼光在瞬間變得犀利，就像是唐門最為致命的追命箭，只需一招，就可以要了敵人的性命。這個冰冷的眼神直直地刺入葉同潛的眼中，扎進他的心裡，只消一秒鐘，葉同潛就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凍得麻痹了。

唐無期的臉離得很近，手輕輕一伸就可以碰到他面具下的面龐。男人似笑非笑，又恢復了原來的無賴相：「怎麼，小大夫想看看我不戴面具的樣子？」

「……」

被人抓了個現行，葉同潛抿住了嘴唇，垂下眼睛一言不發。

他……他剛剛居然想趁唐無期睡著的時候來偷看他的臉……

這是浩氣弟子應有的所作所為嗎？

他忍不住在心裡唾棄了自己，因為羞恥臉上浮現了一丁點紅暈。

唐無期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摟著他腰的手收緊了些，復而又從男人的衣擺探進去。葉同潛的衣服穿得實在是太厚，破軍套的花哥簡直就像老幹筍一樣，怎麼剝也剝不完。被唐無期這樣撫弄，葉同潛驚慌失措，趕緊用另一隻手按住他的：「唐無期，請你自重！」

「哦？那剛剛你要摘我面具的時候，怎麼不說自重了呢？」

唐無期把手收了回來，就在葉同潛剛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就看見唐無期翻了個身，把自己壓在身下。

「你……」

從沒被人這樣調戲過的葉同潛羞紅了臉，剛要去推他，就被男人靠上來的臉嚇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想著剛剛自己的行為確實是江湖上的不道義，這一點上，他無話可說。

唐無期貼上他的耳朵，口中的熱氣盡數噴在他的耳根上。男人的聲音低沉，像是要蠱惑人心：「小大夫，忘了告訴你，我們唐家堡呢，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這面具下的臉，只能露給心愛的人看。如果你看了，就是我的人了……你確定要把它揭下來，嗯？」

「你……嗚……」

葉同潛這時候只會往外蹦單音節了，唐無期在說完之後還用舌頭把他的耳朵卷進口中，用牙齒輕輕磨著。葉同潛輕哼一聲，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勇氣，把唐無期給推開了。

「唐無期，請你自重！！」

身下的男人眼眶稍稍有些紅了，葉同潛抬手捂住嘴，好像在極力忍耐著什麼。唐無期勾唇看著，葉同潛晚上睡覺時估計是怕他偷襲，從來不肯只穿褻衣上床，此時破軍外套被揉出一團褶皺，黑色的長髮也在床上散成一團，唐無期的喉結上下翻動了下，這樣的人兒實在是令他食慾大增。

不過，如果現在貪吃，以後可就沒了。

他從葉同潛的身上翻下來，笑著起身去穿衣：「我不逗你了，別哭，起來吧。」

他下床，把衣服都穿好，看見床上的人兒仍一動未動。唐無期笑著嘆口氣，走到床邊上坐著：「起床，今天還需要你幫我個忙。」

葉同潛把身子朝里翻了下，只留給唐無期一個後腦勺。

要對付這個小大夫還不簡單？唐無期站起來，揚手就是把被子一掀，就著葉同潛驚訝的眼光，一手穿過他腋下，一手摟住他腿彎，把小大夫從床上打橫抱了起來。

「你……你這是做什麼！不成體統！放我下來！！」葉同潛在唐無期懷裡掙扎著，男人把他摟得更緊些，低頭看著他，目光溫柔：「小大夫，你再動，我現在就讓你在我身下承歡，我相信你會喜歡的。」

「……。」

「惡棍！」葉同潛的臉皮兒永遠都是這麼薄，輕輕一撩就紅得像楓華谷如血的楓葉兒。唐無期前幾天還傷到了左肩，沒想到幾日後就有力氣把他給抱起來了。葉同潛在心中默默想著，沒想到那人居然笑得更加猖狂：「是啊，我就是惡人谷十惡不赦的惡棍，那麼請問葉大俠，是否要除掉我，為民除害呢？」

「……。」

要是他能除掉的話早就除掉了，又何苦會等到現在為他所欺！

葉同潛惡狠狠地看著唐無期，可這目光對唐無期沒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唐無期把他放下來，略略收斂了些：「今天還真的有求於你，收拾一下，和我走。」

「嗯。」葉同潛沒反應過來，隨口就答應了一句，忽然回過味來，「為什麼要收拾一下東西？去哪兒？」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唐無期把屋子裡的東西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裹成一個小包裹背在肩上，「走吧。」

「……」

葉同潛一臉的黑線。

在看著唐無期三兩下利落地收拾掉了糟蹋山腳村莊菜地的黑豬，並把它扛回村子裡的時候，葉同潛的內心是卧槽的。更讓他驚訝的是，村裡的村民居然一直管他叫「唐大俠」，一看見他回來就好酒好菜地迎著，村子裡的姑娘們有的還朝他拋媚眼兒。

雖然唐無期長得確實很帥，但是你們有沒有看錯，這個傢伙可是惡人谷的人啊？！是惡人啊！姑娘你們千萬別想不開真的。

不對不對，他明明驚訝的是這個人為什麼會這麼受老百姓的愛戴啊？！

「村長，阿妝的病現在怎麼樣了？」

看見唐無期正在和一個白須老者說話，葉同潛湊近了些，才聽清他們兩個人說話的內容。白須老者搖了搖頭，木質的破拐杖在地上點了點：「不太好，若是，若是再沒有大夫的話，恐怕小姑娘就……」

他聽見了老者未說完的話尾和輕輕的嘆息。接著又聽見了唐無期的笑聲：「村長不要急，我找到了萬花谷的大夫，都說萬花神醫妙手，阿妝的病應該有救了。」

葉同潛忽然就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唐無期也是，側著臉看向他：「小大夫，幫忙看看一個姑娘的病，可以嗎？」

葉同潛不知道如何描述當時唐無期的眼神，那種與平時不太一樣的，稍稍帶著些期許與希望的眼神，讓葉同潛覺得自己是被他所需要著的。

他根本就沒有辦法拒絕。

在葉同潛撩開簾子走出房間的時候，他看見一堆小孩子圍在唐無期的周圍，有說有笑，唐無期抱著其中的一個胖娃娃，看著一群小孩兒在他周圍打打鬧鬧，儼然一副孩子王的樣子。有的時候孩子們玩累了就會坐在他身邊聽他講故事，那些故事葉同潛小時候也聽過，師父曾經跟他講過——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九個武林高手聚集在一起，組成了九天。這是個極其神秘的組織，而這九個人是誰，沒有人知道……」

當時師父摸在他頭頂的手的溫度，葉同潛現在都還記得。

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聽唐無期給孩子講故事講了多久。小孩子喜歡掛在他身上，纏著他，讓他陪著玩。唐無期真的就還好脾氣地陪著，與之前的那個冷血殺手和無賴簡直判若兩人。

他抱著的那個孩子還不懂事，連話都不會說，伸手去抓唐無期臉上的面具。唐無期把小孩子的胖胖小手握在手心裡，笑眯眯地看向奶娃：「這個可不能摘哦。如果摘了的話，花花就要變成哥哥的新娘了喔。」

那語氣，簡直要把人化成三月里的春風。

葉同潛出聲咳嗽了下，唐無期這才看見他。那人拍了拍孩子們的後背讓他們帶著花花出去玩耍，等到他們都散盡了才起身走到葉同潛面前。

「病看完了？」

「嗯。」

唐無期看了眼屋內：「阿妝的病……」

「已無大礙。我給她開了方子，只要照著那個吃，三個月就會好。」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覺從心底漫上來。剛剛和村長在屋子裡交談著，葉同潛知道了唐無期經常幫著這村子裡的人殺掉作亂的野豬，有一次還殺了幾個為亂的軍痞，因此村裡人都很敬重他。這和葉同潛對唐無期的印象完全不一樣，他一直以為唐無期就是個冷血的殺手，來無影去無蹤，沒有感情沒有心，可是沒想到他居然也會有這樣溫情的一面。剛剛看男人和小孩子一齊歡笑的模樣，還有現在他擔心村長的孫女兒阿妝，一股無名的不舒服就這樣蔓延開來，「你……」

一些刻薄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葉同潛咽回去了。唐無期瞥了他一眼，葉同潛搖了搖頭。

「那我去看看她。」

唐無期剛要繞開葉同潛去屋裡的時候，忽地就聽見葉同潛問道：「你喜歡小孩子嗎？」

「嗯。」

就連葉同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問出這個和剛剛的情形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他後悔得有點想咬舌頭，不過既然問出來了，那就只好厚著臉皮再扯幾句：「那你為什麼不自己生……」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忽然想起來，唐無期跟他說過，他是喜歡男子的。

唐無期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揚了揚嘴角：「如果你能生，那我保證讓你懷。」

他稍作停頓，語氣中帶著些輕快：「而且是一個接一個地懷。」

說完，便進屋子裡去了。

……這個無賴！！

葉同潛看著在他面前放下來的門簾，咬牙，手中的判官筆都要被生生折斷。

沒過多久，唐無期就又出來了，他從馬廄中牽出了一匹馬來，招呼葉同潛道：「上來。」

「你……你不是說，只要我應了你的條件，你就會放我走麼？我都已經幫你治好了阿妝的病，現在該履行諾言讓我回去了吧？」

「我可從來沒說我的條件就是治好阿妝。」

「你……」

「上來。」

「不！」

然後葉同潛就看見唐無期向自己走過來，又像原來一樣把自己扛到了馬上。他忍不住抗議：「唐無期你個無賴，你快放我下來！！！」

「不聽話？那就只能用這個法子了。」唐無期像是沒聽到一樣，一鞭子抽到馬屁股上，「駕！」

趴在馬身上的葉同潛欲哭無淚。

……自個兒，這是做了什麼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