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鐵柱陪著江寧跑了四五家人家，充分見識到了他的醫術，一招就接上斷骨，針灸排出蛇毒什麼的還真厲害，之前聽那人家說什麼還殺死過熊瞎子……

如果今天他們闖進他家的時候江大夫扔個什麼毒藥……他們可比不上熊瞎子壯實。

還好江大夫大人不記小人過，願意為他們將軍治傷，不然得罪了他，再帶著將軍去鎮上找大夫怕是要來不及了。

大概他早就忘了是他們趙哥先拿刀威脅江寧的了吧。

鐵柱一邊幫江寧提著藥箱一邊看著他的背影，眼裡滿是驚奇崇拜，熱烈的眼神像是要把江寧盯出個窟窿來了！

「唔……」

第二天一早，昏迷良久的顧傾寒終是醒恢復了意識，半睡半醒間手指接觸到身上的柔軟被褥，不似以往軍營里蓋的被子那般磨手，不是在軍營裡頭麼？

頭顱暈眩的感覺讓他皺眉，身上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感覺到被人給包紮好了，是趙毅幫他的？也不知那逃走的山匪頭子抓到沒有……

幹澀的眼皮如重千斤，想要睜開卻不得法門，沒一會兒他身上就出了一層細汗，身體卻怎麼也動不了，氣喘了半晌，知道自己傷勢太嚴重了也就沒再勉強，等鼻尖突然聞道一絲藥味時卻又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院子里，趙毅守在門口看著江寧在那翻弄草藥，鐵柱出去幫人送藥了，王二根正在廚房給他們將軍煎藥。

「趙哥……」

原本在廚房煎藥的王二根突然走了出來，慢慢吞吞地磨到了趙毅身邊。

「藥煎好了？煎好了就給快去給大哥餵了。」

趙毅手裡拽著狗尾巴草，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在藥田裡忙活的江寧也沒回頭看王二根。

「藥還沒好呢，得再等會兒……」

王二根伸手撓了撓臉，瞅瞅蹲在地上的趙毅又抬頭瞧了瞧藥田裡忙活的江寧，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還真不知道怎麼說……

趙毅雖然盯著江寧卻也感覺得到王二根一直在他身後站著沒走，不由奇怪，便轉頭看向了王二根。

「你作甚？不進去看著藥來著站著當門神啊？」

趙毅看著王二根皺了皺眉，平時挺機靈的一人怎麼突然傻了似的。

王二根聽趙毅問了，又看了看翻下地就一腦門汗的江寧開了口：

「那啥趙哥，我們從昨天到今天都沒吃什麼東西，我看江大夫廚房裡還有些米面和白菜，要不您和他商量商量？」

王二根說完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可是清楚趙哥和江大夫兩個人不對付的。

如果是他自己直接去和江大夫說，人家保不齊就是不答應，還不如直接讓趙哥去找人商量，畢竟看江大夫那細胳膊細腿的，怎麼著也不是趙哥對手，反正兩個人本來就不對付，也不差這點了。

趙毅一聽王二根這話就覺得自己五臟廟酸得不行了。

也是，三人除了昨天吃了隨身帶著的半塊饃就喝了點水頂飽，雖然行軍打仗糧草不濟也是常有的事，可也不至於天天喝水啊。

就是他們不吃也得給將軍弄點東西吃不是，可是如今那幾個山匪滿山亂竄，他們也不能去山裡打獵，萬一被哪個山匪跟蹤過來可就不好了，而且也不能被其他獵戶或者村裡人給瞧見暴露了將軍的蹤跡。

趙毅想了一會兒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正擦汗的江寧……

一滴汗珠順著江寧飽滿的額頭落下被潔白的衣袖擦拭而去，袖口下落露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像極了書生拿書執筆的手。

可仔細看來那雙手掌卻略顯瘦窄，掌心還布了一些細小的繭子，指尖也蹭了些許污泥草屑，更顯得這雙手被暴殄天物一般，而此時這雙手的主人正握著鋤犁靠在籬笆上休息。

這藥田裡的藥昨天收了一茬了，今天地翻翻土，過幾天種些其他的草藥，可他力氣不大，翻一翻便要歇一歇再繼續，剛剛休息卻聽見有人在打他家吃食的主意。

哼，真是好大的臉面！

「趙哥……」王二根捅捅趙毅的手臂，又朝江寧那邊努了努嘴，滿臉的期盼。

趙毅看自家兄弟這樣子也是無奈，可這天大地大肚子最大，不能讓兄弟和將軍一起挨餓。

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慢慢走向了江寧。

江寧耳朵靈敏，自然是聽到趙毅靠近的腳步聲了，不過他可沒空去理會他。

趙毅看著江寧拿起鋤犁再次翻動腳下的地，故意咳嗽了幾聲提醒江寧。

江寧兩手用力地揮舞著鋤犁，腳下算量著每一下翻動的距離，根本無暇去注意趙毅。

還要想著明日就要去鎮上了，天氣漸冷，他得多買些冬天換洗的厚衣服，廚房要用的一些鹽和油也要買了，對了還有一些積攢的好藥材拿去換錢。

咳嗽了又咳嗽，差點就成真咳嗽了，看江寧打定主意不理會自己，趙毅清了清嗓子直接道：

「江大夫，我們哥幾個一天沒吃什麼了，你家裡有些吃食不知能否借給我們一些？等我們大哥醒了一定雙倍奉還！」

又是一記鋤頭，江寧再次歇息，抬手敲了敲有些酸痛的肩膀，想著今天已經翻了一半了，剩下的明日再說吧。

將鋤犁放在籬笆旁，拿起了新收的草藥直接越過趙毅就往屋裡走。

趙毅看著他走過來還以為他答應了，誰知人理都不理他直接進了屋，趙毅不由面上一僵，王二根在一邊看著也是尷尬，撓撓頭沒說話就回了廚房，想著一會兒再好好求一下江大夫。

這邊趙毅被落了面子自然不甘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個百夫長，手底下掌管著百十來號兵，怎麼還得委屈求這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便沉著臉跟著江寧上了屋裡，一進屋他就見江寧正準備把草藥放到竹筐里，連忙上前搶到了自己手裡。

「嘿嘿江大夫，這怎麼能您來忙呢？您先休息著，這些都交給我來做！是要拿出去曬是吧？」

一開口便是笑臉迎人，哪裡還有進屋前那難看的臉色，當然江寧目盲見不得趙毅這變臉絕技，可聽他這明顯討好的語氣卻知這人明顯就是耍賴來了。

只可惜他江寧從來就不是吃軟怕硬的人。

江寧放下手中的草藥，轉身落座，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才對著趙毅的方向道：

「要吃飯？可以。」

趙毅那些竹筐正裝藥，一聽他話就覺得有門立刻高興地跑了過來：

「這麼說你答應了？」

掏出袖兜里的帕子細細擦了擦手上的臟污，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

「嗯，答應了，只要付了錢你們吃什麼我都管不著。」

趙毅一愣，略微皺了皺眉：

「付錢？」

白色的帕子一點點染上泥污，被江寧皺巴著扔到了桌子上，抬手給自己到了一杯茶，忙了一上午早就渴了。

「怎麼，軍爺以往吃別人家東西都是白吃白拿？」

一杯溫水下肚解了喉間之渴，唇間水潤襯著江寧面色如春，只可惜這般和善的相貌，說出來的話卻是噎人得很。

趙毅不滿江寧這種略帶諷刺的語氣，心中像是被刺撓了一樣反駁道：

「當然不是！我們當兵雖然經常風餐露宿卻也不會平白吃別人的東西，我剛才在外面已經說了，等我大哥醒了一定雙倍奉還！就是你那診金也會一併付清的！」

江寧輕笑，他這兩日的心情可是極度不爽的，既然有人要撞他的槍口上，那也就別怪他說話難聽了。

輕輕放下茶杯，無神的眸子朝著遠方，薄唇輕啟：

「軍爺莫不是在說笑？我這可不是善堂，昨日我只當是救急，現在人也救了你們卻說要在這留到那人傷好治癒，且不說你昨日傷了我，我沒有計較也就罷了，你也不看看我這地方，如何能塞得下你們四個大男人？」

說罷，嘴角的笑越發顯得諷刺了。

「昨日我已經委屈自己住在外堂了，怎麼今日你們還想賴著內室不走？又或者，軍爺想再傷我一次？」

江寧的一字字一句句說得趙毅漲紅了臉，只是這次不是被氣得，而是又是生氣又是羞惱。

氣江寧說話不留情面又羞惱他話中句句在理，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若不是將軍情況緊急他們怎麼會連夜下山？當時本想找個地方先安置了將軍，哪知正巧遇到個大夫，雖說一開始是自己一時沒了分寸誤傷了他，可他也賠罪了，怎知這人竟然是個見利起早的人，沒錢便要趕人！

哪有半點身為醫者的懸壺濟世之心？

內室，僅與外堂隔了一道厚簾子，江寧與趙毅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了進來，落到了半昏半醒的顧傾寒耳邊。

善堂？救急……

這是誰的聲音？這般好聽……還有趙毅，是和誰吵起來了？

不知道如何，在聽到江寧的聲音時他想要醒來的心情這般急切，總覺得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好聽的聲音，迫切地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沉重眼皮下的眸子滾動得越發快速，終在下一瞬睜了開來。

模糊的視線讓他再次眨動了幾下眼睛，慢慢緩了半晌才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是間很簡單的土坯房，屋內有著簡單的擺設，四方檯子，兩把椅子，一個衣櫃一個書櫃，還有他身下躺的這張床。

這是哪？我不是在上山剿匪呢麼？是趙毅把他帶到這來的？

想起來剛剛有聽到人說話的聲音……

「趙……咳咳……」

剛想開口叫人卻發現喉嚨幹澀灼熱，才出口就咳嗽起來。

門口隨即響起撩簾的聲音，幾下急促的腳步聲，熟悉的紅色軍衣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將……大哥你終於醒了！」

剛在外間的趙毅突然聽到室內的動靜心裡一動，立馬放下了手裡的竹筐就跑進了內室，看到醒來的顧傾寒終是放下心中大石，還好話到嘴邊轉得快，沒把將軍身份給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