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打發走了那位祖宗，頌麟捏了把汗，才轉身進了北玥的卧房。

男人並未起床，一頭青絲鋪散而下，只著中衣，半闔著眼靠在床頭上，面色如雪。

聽到動靜，他微微睜眼，偏頭看過去，「走了？」

「是，」頌麟應道:「就是走的時候瞧著不大高興。」

北玥失笑，腦海中驀然浮現出青年不滿的模樣，稜角分明的大男人露出孩子氣的神情，一舉一動，都生機而靈動。

「公子，您為何……贈那鈴鐺？」

頌麟幾番躊躇，還是問出了口:「即使是墮仙，在天詔城也不至於太過放肆，季先生應當不會有事。」

天詔規矩嚴明，一旦觸犯，刑罰嚴重，所以不論神還是妖，皆少有去觸這個霉頭的。

畢竟大家進這城來，便是想忘了過去，重新開始，惹事的人自然不多。

「應當？」

男人輕描淡寫的重複了一遍，好笑的抬手，按了按額角，「頌麟，你不明白，我賭不起這個應當背後的可能性。」

寬大的袖口隨著主人抬臂的動作緩緩滑落，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瓷白的皮膚上迸起青色血管，被細軟的紗布遮掩。

傷口不深，可因著北玥身體太弱，又不能隨意用藥，紗布換了幾次，傷處仍舊不曾結痂。

原來那色澤明艷的小鈴鐺，是北玥以血染就！

「這樣一來，他若有事，我便立刻能夠感知。」

北玥微微抿嘴，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眼裡卻是暖的，含著柔和的光。

「公子——」

頌麟怔了怔，這樣的北玥，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天詔城中，藏書閣永遠是一個神秘的存在，一如閣中那位從不露面的公子，彷彿最古老的傳說一樣，伴隨著這座城佇立。

即使隱於幕後，北玥也從來都是清冷的，他脾性好，對待閣里其他侍者並不曾有過什麼苛責，待人接物自有一股子溫和之意，但這溫和裡頭卻是含著疏離的，北玥就像一塊清冷的玉，令人難以親近，琢磨不透。

可是如今……這玉也似乎生了溫度，成了一塊暖玉？

「公子，您……待季先生格外不同。」

北玥瞧上去心情不錯，聞言也只是摸了摸彎著的唇角，眼裡柔和更甚:「有嗎？這麼明顯？」

頌麟笑了，重重點頭:「再明顯不過了。」

北玥單手撐著床沿，略微活動了一下坐的酸麻的身子，又捏了捏刺痛明顯的後腰，語調愈發柔軟:「頌麟，也許有一日，你也會這樣。」

「活著是多無趣的一件事情，一生多長，每一天都一個樣，日升月落，亘古不變。可這天底下總有一個人，能夠牽動你的喜怒哀樂，能夠讓你變得強大，即使生活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裡，也能夠有足夠的力量，等待光。」

天詔建城到如今，足足有七百多年的光景，城中收容的，有人，有妖，有魔，有神，但凡能夠跨的過封印的，皆可入城，尋求庇護。

也只有這閣里光景從未變過，七百年一如一日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