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外面下著雨，窗外一簇半開的桂花被雨水澆透了，枝葉尤為豐潤，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

蘇聽雨困得幾乎走不動了，一點力氣都沒有，垂頭搭腦地擦桌子。

「累了的話就先去睡吧，只剩最後一點了，我來就好。」

蘇聽雨側頭看了寧青岩一眼，對方眼下青黑，也是一臉憔悴，但依然掛著笑容，彷彿做著隨時招待客人的準備。

寧青岩的精力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嗎？工作了一晚上，他到底是怎麼做到隨時待機的？更可怕的是，他居然還抽空背了一篇古文，這已經不只是喪心病狂了吧！

蘇聽雨也聽說了年級第一易主的事，但沒想到寧青岩這麼受打擊，畢竟又不是什麼重要的考試，而且哪怕是第二名的分數也高得嚇人......果然學霸跟普通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樣。

這麼想著，蘇聽雨又倍感心酸，同年級的其他同學大都請了家教補習，跟著一個又一個名號響亮的老師學習，而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接受這些額外教育，哪怕放了假也不得不為那麼幾百塊的生活費拚命熬夜賠上笑臉......從這不公平的世界掙出頭臉有多不容易，跌落的那一刻就有多難受不甘吧。

七點半和上早班的人交了班，兩人終於能夠睡上一覺了，蘇聽雨飯都不想吃，只想昏天黑地睡到晚上，誰知睡到中午就被推醒。

寧青岩已然穿得整整齊齊：「吃了飯再睡吧。」

蘇聽雨痛苦地呻吟一聲，拉過被子蓋住頭，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抗拒。

寧青岩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晚上見。」

刷地一聲，被子拉下，蘇聽雨猛然睜開眼：「你要去哪兒？」

「兼職。」

這輕飄飄的兩個字險些讓蘇聽雨下巴脫臼，他失聲道：「不是吧，這才睡了幾個小時啊？」

寧青岩說：「已經夠了。」

蘇聽雨目瞪口呆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閣樓的彩繪玻璃透著光，灰塵飄舞落在空空如也的樓梯，安靜得很不真實。

睡意再次上涌，蘇聽雨又睡了過去，等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胃部餓得隱隱發痛，蘇聽雨手腳發軟，頂著一頭亂髮到樓下覓食。吧台的酒保正在擦拭杯子，見他過來，笑著拿出一份三明治：「中午你沒吃飯，經理給你留的。」

蘇聽雨應了一聲，無害的下垂眼討好般彎了彎：「謝謝哥。」

三明治里的菜葉子已經蔫了，火腿很鹹，好在沙拉醬放得夠多，蘇聽雨餓極了，兩口吃了一半，靠在吧台放肆大嚼。

「呀，大小姐來了。」酒保忽然開口。

蘇聽雨抬起頭，果然看見一個身材纖細的女生從台階上哼著歌走下來，踩著松糕涼鞋，扎染出的彩色連衣裙輕盈地搖擺。

在這裡工作的人都知道這位性格活潑的女孩是老闆的女兒，叫做宋星之，蘇聽雨有幸跟她同一個年級，但也並不比別人更了解她。她身上灑的昂貴香水以及纖細手腕上的限量手錶使她看起來高貴又優雅，鑄就了一堵讓他無法靠近的高牆。

說宋星之是女神級別的人物也絲毫不為過。

女孩兒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走過時，蘇聽雨一下子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裡放了，塞滿食物鼓起來的腮幫子和亂七八糟的頭髮都是那麼可憎。

他想起腳上的襪子破了兩個洞。

酒保笑了一聲：「今天大小姐來幹什麼？我看見她的朋友也來了。」

蘇聽雨倒是略有耳聞：「他們要去旅遊，正規劃自駕游的路線呢。」

「叫人帶他們玩不就行了？」

「自己動手比較有意思吧。」

「說的也是，」酒保忽然一臉八卦地湊過來，「你跟大小姐一個學校的，有沒有給她遞過情書什麼的？」

「什麼？情、情書？！」蘇聽雨慌忙辯白，「沒有沒有，我哪敢做這種事！」

「哦？難道說其實你喜歡的是另一位？她叫什麼名字來著，舒雅？」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蘇聽雨的臉色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但恰好酒保抬頭招呼新來的客人，並沒有看到。

蘇聽雨低下頭，看著手裡剩下的半隻三明治，一下沒了胃口。

接下來幾天，蘇聽雨果然沒有再見到宋星之，想要在工作以外的時間裡見到寧青岩也是難上加難。

好像所有人都過著充實的生活，唯有自己在毫無意義地虛度時光。

蘇聽雨趴在桌上，書放在手邊，也沒有一點翻開的興緻。他忍不住想，寧青岩為什麼能那麼有動力做那麼多事，他卻連想一想都覺得麻煩呢？

寧青岩果然很厲害，完全就是另一個人種啊。

就在蘇聽雨快要被這份自卑吞噬殆盡的時候，忽然有人叫他：「蘇聽雨，你媽媽找你。」

蘇聽雨猛地直起身，匆匆跑出去，果然看見謝萍站在路燈下。

他下意識環顧四周，生怕被人發現似的小心關上後門，這才走到她面前，壓低聲音道：「媽，你怎麼來了？」

謝萍的手像兩隻利爪，熱切地抓著他，連聲問道：「你見到他了嗎？啊？小雨，快告訴媽媽，你見到他了嗎？」

「沒有，他只來過一次，但那次......」

失望爬上了謝萍塗滿脂粉的臉，她裹緊了身上誇張的皮草外套，喃喃道：「不可能，他明明不是這麼跟我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江曼那個狐狸精搞的鬼？江曼，江曼！」

謝萍瞪大了眼，兩道痛恨的光直射出來：「江曼，都是你害的，害了我，害了我的兒子！小雨，你記住她的名字，還有她那個賤人女兒！小雨，我們娘兒倆現在過得這麼苦，都是她們害的，你一定要記住，一定要給媽媽報仇啊！」

謝萍越說越激動，兩隻手幾乎嵌進蘇聽雨肉里。他看著母親塗滿劣質口紅的嘴巴一開一合，也是神經質般的瘋狂。

不，這不是他媽媽，這是假的。蘇聽雨腦海里有一個聲音哭著乞求。

就在這時，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阿姨，十一點了，您可以小聲一些。」

像有一把鎚子重重敲在心頭，蘇聽雨一截一截地轉動僵硬的脖子，視線里出現了最不想看到的人。瞬間眼前一陣眩暈。

寧青岩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回來？他站在那裡多久了？又聽到多少？

他......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