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什麼不開心？」唐年稍稍俯身，將自己湊近小冥鬼，深深望進他黯淡的眼。

「我只是有點想不通，這輩子竟會結束在我一直疼愛著的人手上。」陳年歲輕嘆一口氣，彷彿天塌了一般，垂下低落的小腦袋，「還有啊……雖然我一直都知道爸爸媽媽對我很冷淡，但是沒想到會冷淡成這樣。你說怎麼會有人偏心成這樣呢。」

唐年有些動容，甚至衝動地伸了手想要環住陳年歲，最後回過神來，這才愣愣地將它收回去。

「或許……是因為你還沒有遇見我吧。」陳年歲聽到頭頂傳來唐年溫柔的聲音，愣了幾秒，有些震驚地抬起頭，看到唐年沖他溫柔地笑著。

陳年歲覺得，剛剛一點點塌下去的天，現在突然被眼前這個叫做唐年的男人重新頂起來了。

那我下輩子還遇見你的話，你會認得我嗎——陳年歲心道，應該，不會了吧。

畢竟遇見你這件事兒，讓我把這輩子和下輩子的運氣都用完了啊。

陳年歲的葬禮舉行得很草率。

陳家父母沒有邀請任何人來參加，甚至給陳年歲找的墓地也很寒磣。

因為陳年月入獄的事情讓他們心力憔悴，再加上她入獄的原因說到底還是陳年歲，這讓陳家父母更是無心為他舉辦葬禮。

那天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唐年左手捧花，右手撐著純黑的傘，在陳年歲墓地百米開外遠遠地站著。

而陳年歲本鬼，則是在淅淅瀝瀝的雨中飄浮著，半步沒離開唐年身邊。

等到那群心不在焉的陳家人離開以後，唐年這才一步步接近墓地，在陳年歲墓碑前以半跪的姿勢蹲下，將手中一直捧著的鮮花放在墓碑前。

陳年歲只是不經意往自己的墓碑前瞥了一眼，卻意外發現唐年送的那束花恰巧是自己最喜歡的，藍色的滿天星。

陳年歲忘了具體是什麼時候因為什麼原因喜歡上的，只記得自己喜歡了很久，每次看到這種小小的，淺藍色的花都會覺得心情愉悅。

但唐年他……是湊巧嗎。

「哪有人用滿天星來掃墓的。」陳年歲在唐年身邊微微俯身下來，盡量使自己的語氣保持平常心。

「沒有人會用這種花掃墓嗎。」唐年輕笑一聲，「抱歉啊年歲，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花，就買了我最喜歡的。你討厭嗎？」

陳年歲害羞地沒有直接回答唐年，而是問他：「你為什麼喜歡這種花。」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看到它這幅小小的，淺藍色的模樣，會覺得心情愉悅。」

陳年歲又愣住了。

隔了老半天，才動作極其僵硬地伸手摸摸鼻子。

「我也……很喜歡這種花呀。」

還活著的時候，陳年歲喜歡了十年的那個男人唯一一次給他準備了禮物，也是這樣小小的淺藍色的花，那時候的陳年歲滿心歡喜，正準備伸手接下的時候，卻突然被陳年月橫插一腳。

她說，我也喜歡這種花，而且今天也是我生日，要不然送給我吧。女孩子和漂亮的花才更配不是嗎？

那個男人猶豫了一會兒，轉而將花送給了陳年月。

他說，看年月這麼喜歡就給她了吧，下次我再給年歲你準備生日禮物。

後來陳年歲的生日禮物再也沒了消息。

小冥鬼抬頭看了一眼陰沉的天空，問唐年：「今天幾月幾號了啊？」

唐年站起身，望向陳年歲：「八月五號，怎麼了？」

「沒什麼。」陳年歲嘆出一口氣，最後再望了一眼墓碑前擺著的滿天星，笑道，「如果我再晚兩天死就好了。」

唐年沒有進一步思考陳年歲這句話以外的意思，而是蹙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半晌，他才抬起腿朝陳年歲走近兩步，將傘打到陳年歲頭頂。

陳年歲疑惑地望著他，他這才輕輕開了口，道：「年歲，下輩子要過得開心一點，別再處處讓著別人了。」

陳年歲彷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是擱那兒讓腦子緩衝了大半天，這才應他：「嗯，我知道的。」

「我體質特殊，冥鬼待在有我在的十米範圍之內，氣息不會被陰界的人察覺，直到它的屍體被人曝出，直至火化入葬。等到墓碑上出現了他的名字，陰間鬼差就會知曉，來陽間勾魂。這也是為什麼那些屍體被拋進亂葬崗的人死後成為遊盪一方的孤魂野鬼而不被鬼差帶回陰界的原因。」唐年頓了頓，「所以，年歲……」

「我……知道了。」陳年歲片刻不到就反應過來，酸楚一笑，輕輕打斷唐年：「所以我不能跟在你身邊了，對嗎。」

「……是。」

陳年歲吸吸鼻子，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沒有流淚，胸腔卻疼得彷彿要炸裂了一般。

「糖年……」陳年歲哽咽了，帶著發顫的尾音，他真想伸出手去拽緊了眼前這個男人啊，可是他碰不到他，只能將他上上下下望了個遍，最後對他說道：「你知道嗎，我從十樓掉下去的時候，覺得這輩子也就那樣了。可是我沒想到我做鬼以後會遇見你。糖年，如果十幾年以後我再次找到你，你會認得我嗎？」

唐年毫不猶豫地接話：「會。」

陳年歲卻難過得更厲害了。

不遠處漸漸接近一個身著紫衣的影子，唐年認出那是即將來帶走陳年歲的拘魂鬼。拘魂鬼也是陰界的鬼差，喜好紫衣，常攜著死人的名冊與黑白無常搶生意。

陳年歲也發覺了拘魂鬼的到來，他一點都不想跟他回陰界，可陽界也已經容不下他了。

雖然以前的陳年歲早就覺得這世間已經沒什麼可以留戀的東西了，但現在……

「糖年！」陳年歲忽地沖唐年大喊一聲，唐年看到他朝自己伸出顫抖不已的手，作拉鉤狀，陳年歲嘟著嘴，語氣軟軟的，甚至帶了些撒嬌的意味，「要是下輩子……我找上你的話，你一定要認出我，還要給我買糖吃，好不好……」

「好啊。」唐年也伸出手，曲起小拇指，輕輕放在陳年歲的小指邊，就彷彿真的與他拉上鉤了一般，「我答應你，給你買一輩子的糖，讓你吃個夠。」

陳年歲下一瞬難過得潰不成軍。

這一世到頭來，第一次對人撒嬌，自己卻成了鬼，還是個即將被帶回陰界的鬼。

拘魂鬼盡職盡責地將陳年歲帶回陰界，不料卻趕上小鬼鬧事，閻王被擾得心煩意亂，對於即將投胎的陳年歲更是敷衍了事。

陳年歲一心想著下輩子能否遇到唐年的事情，也是心不在焉的，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投胎了。

後來閻王總算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好像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於是心虛地問還站在他身邊沒有離開的拘魂鬼：「他剛剛是不是……」

拘魂鬼也有點心虛：「嗯……」

閻王嘆一口氣：「罷了，現在是召他回地府也來不及了，不如就這般順其自然吧。為了彌補我的過失，給他一個小小的補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