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游淼搬入那個有些狹窄但也溫馨的公寓，和可能會成為家人的李清時及吳麗珠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開始游淼還不習慣感應磁扣，畢竟在先前都是先開車庫再找鑰匙，有時忘記帶磁扣只能請大廳中有些佝僂的警衛幫忙開門。

一兩個月過去，李清時跟他沒說超過十句話，倒是發現游淼常忘記帶磁扣這事，幫他把磁扣和鑰匙串起來。

游淼倒也忘記這兩個小物件是能串起的，腦中浮現自家父親稱讚李清時成熟的畫面，忽然感到自卑，發覺自己被父親保護得太好，從沒懷疑自己竟是臨江之糜。

游淼總共搬家過三次。

先是游軒邯跟前妻離婚時，年僅四歲，他跟著父親搬出了那個在臺北的別墅，住進了便宜狹窄的小套房。

辛勤的工作、創業， 游淼和游軒邯搬離喧鬧的城市，繞過大半台灣，定居在高雄。

皮膚就是在那小小的躲避球場上曬黑的，居住在高雄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只是佔據在游淼腦海中小小的回憶罷了。

由於游軒邯工作上的問題，需要回到北部。

這次搬至桃園，住了三年，游軒邯遇見了吳麗珠，每天樂得跟傻子一樣，很難不發現他沈溺於戀愛。

多次的搬遷讓游淼下意識不想與人接觸，成了一介獨行俠。

雖說游淼和李清時讀同一所學校，但李清時下課還要去圖書館，根本不會有一起回家的狀況，所以游淼總是一個人走著，走過藏匿著花斑貓的小巷、泛著魚腥味和蔬果味的市場，還有那公寓圍牆內一排排的欒樹。

那欒樹，初見是一簇簇的黃花，後又轉紅，結成一粒粒果實，現在天冷了，也近冬至，是該吃湯圓的日子。

花謝，葉枯，直到那載著光陰的箭跨越人間，又老了一歲， 枝椏光禿禿的，沒有任何顏色點綴，更顯孤寂。

因為寂寞，所以游淼不想回那個讓他十分不適應的家。

所有的溫馨都讓游淼覺得自己很悲慘。

憑什麼要搬家，憑什麼要遷就父親，憑什麼要跟一個不認識的傢伙做兄弟，憑什麼我就那麼懦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短短的一個月，游淼就摸透街上每家網吧的位置、價位和營業時間，帶著書包去打遊戲。

游軒邯當然一直以為游淼每天在圖書館讀書。

直到段考前一天，游淼沒有要打遊戲，但每天下課後能做的事就只有去網咖，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去哪，在街上閒晃。

走到另一條街，跟平常去的網咖隔著一條街，火樹銀花，夜晚的黑暗被小販們驅散，游淼才知道，原來自己常去的網吧在夜市附近。

甜絲絲的糖葫蘆和霧氣繚繞的清蒸臭豆腐，往前還有冒著滋滋聲的雞腿正在烈焰上炙烤，金黃色的油從架上滴落，霎時間，火勢愈發猖狂，熱氣撲面而來，游淼額間冒著細汗，左顧右盼，人們在十字路口熙來攘往，只有游淼駐足，好似迷失方向的雁，不知該走向何處。

「刷—刷—刷———」置身人群中，分明世間是喧囂的，但游淼卻聽見那奇特的聲音。

尋聲向前，是個年邁的老爺爺在削冰塊，規律的刷刷聲讓游淼浮躁的內心不知不覺安定下來，雖說爺爺看起來已過古稀，但削冰的動作卻一點也不怠慢，俐落的刮掉每一塊凹凸不平的地方，最終，巨大的冰塊成了嚴肅的長方形。

老翁抬起頭，滄桑的嗓音開口，語氣卻中氣十足「菜單在這裡，看好了跟我說就行。」他指向餐車的角落，菜單正貼在上面。

「一碗粉圓，加珍珠。」

「50元，加冰嗎？」

「好。」

游淼結帳完，環顧四周，大紅色的桌椅隨處可見，來光顧的人很少，門可羅雀。

粉圓很快就做好了，老翁將粉圓放在游淼面前，咖啡色的粉圓混著黑色珍珠，讓他想起他名義上的弟弟，也是有著淺淺的發色和漆黑的眼眸。

「謝謝。」

游淼道謝後，低下頭，拿起湯匙撈粉圓，一匙入口，冰涼的糖水在口腔裡肆意氾濫，粉圓和珍珠彈性豐富，口感極佳。

「你每天跑來我這不嫌煩嗎？」老翁的聲音響起，好像有客人來了。

「我來幫忙你怎麼還嫌棄我。」

「你快要會考了，假日再來就好。」

「我可不想愧對我的薪水。」

這聲音怎麼聽怎麼熟悉，游淼轉過頭。

夜色昏暗，燈火輝煌，照亮少年淺棕色的髮絲，照進游淼的心間，烙印在記憶中，永遠也忘不了。

「李清時？」

對方聽見呼喚，與游淼四目相對，蹙起眉頭，走進游淼道「你怎麼在這？」

「我不能在這嗎？」游淼對李清時的語氣感到不悅。

「你好像不理解我的意思，你這個時間不是在圖書館嗎？」

完了。游淼忘記他說謊這事，犯下他這一生最大的錯誤。

游淼思考，至少李清時跟自己想法是相像的，應該是不會告訴游軒邯。

「出來晃晃，別跟我爸說。」

李清時挑眉「憑什麼你叫我不說我就要聽你的？」

「……」完蛋。失策。

「那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關你屁事。」

游淼想，看吧，露出本性了。只要也抓住他的把柄就扯平了。

老翁忽然插話「小清，好好說話。」

小青？噗，又不是白蛇傳中那青蛇。但李清時確實有收斂些，語氣也變溫柔了，但較多是無奈。

「我在這打工，這位是黃爺爺，這裡的老闆。」

「爺爺好，我是游淼」

「你好，你們是…同學？」

兩個男生頓了下，不知道該如何介紹他們之間的關係。

李清時正欲開口，卻有客人搶先點餐，黃爺爺見客人越來越多，笑得合不攏嘴，然後把擋在自家攤子前的倆人打包丟出人潮中。

相看無言，他們漫無目的的走著，李清時忽然開口「黃爺爺本命叫黃翖翔，幾年前認識的，我在他那打工的事我媽也不知道，我不會告訴你爸你晚上都出來鬼混，所以你也別跟我媽說。」

游淼忽然很想把自己骯髒的內心都說出來，一次性吐個乾淨，但跟李清時講又覺得怪怪的。

李清時見游淼沒開口，又自顧自的說了起來「你要說就說吧，我也不攔你，我們都是同類人，你肯定也想維持這樣相安無事的關係，同意就管好你的嘴，別說漏了。」

「……」游淼忽然就很想馬上回家告訴吳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