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從訓練場趕回來已經入夜。月亮掛在天上，銀白色的光讓整座城都看起來霧蒙蒙很漂亮，黃沙變成銀色，在微風中流動著。他想起莫尋風形容這座城市是一片綠洲，哪怕在黃沙中被陽光暴曬，也能在想起這裡時倍感欣慰。唯一可惜的是這裡沒有植物，如果有，就是天堂。

他會想像莫尋風講述那個世界，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大家都順應四季穿著打扮，有豐盛的食物與資源，有植物動物陪伴，甚至可以飼養屬於自己的小動物。莫尋風說他媽媽養著一隻大型犬，每天晚上出去遛彎的時候都可以看到狗子拽著媽媽滿街跑，由此，他媽媽的長跑一直是強項。

那該是多美好的一個世界啊。他下意識去摸莫尋風給他的那件衣服，貼身舒適，有著比自己世界任何衣物都要柔軟的手感，又薄又保暖。還記得他問莫尋風那個世界的人有沒有煩惱，年長於他的人聽罷先是愣住一瞬，隨即露出個有些無奈又很釋然的笑來回答說：「有。只要是人，只要活著就會有煩惱，不過是煩惱的類型不一樣罷了。」

「比如你的煩惱呢？」他問。

「嗯……比如我一直在考維和隊，但已經連著被刷掉兩次。工作也是普通職員沒有晉陞空間和資本，混個基礎工資來糊口，沒買房沒買車，跟媽媽住在老家，還被催婚被問什麼時候升級加薪，煩惱還是很多的呢。」莫尋風的回答讓瑞德聽不懂，但能從其中感受到對方的無奈。

「真好。得知每個人都有煩惱，心裡平衡很多。」他的回答讓莫尋風大笑起來，腦袋上挨了敲，被說小小年紀就這麼陰暗，以後怕不是得出門都走下水道。

回到宿舍門口正好遇到走出來的琴樂，瑞德疑惑為什麼指揮官會在自己的宿舍里待到這麼晚。探頭往裡看，莫尋風正坐在桌前寫寫畫畫，琴樂親昵同他說早早休息後很快走遠，瑞德湊上去打算問問莫尋風。

奈何話沒說出口，他的注意力就被莫尋風用來書寫的本子吸引了目光。那是完全沒有見過的東西，有著黑色柔軟材質的包裹，白色紙上還有不知怎麼弄上去的橫線方便書寫，而莫尋風的字比魚末總指揮的字更加整齊，大小一致的排列在紙上。

「哇——」他下意識伸手去摸，莫尋風超大方地停筆將本子遞過來，說等下次自己再被投喂時多要兩個。「這是只在記錄中才能見到的東西，魚末總指揮一般寫字的都是一頁一頁的那種，完全沒有釘在一起的。」

沒有樹木植物，紙張自然就會變得珍惜。莫尋風聳肩，表示在這個世界還能夠有紙張保存下來並且能夠使用已經是奇蹟，自然不能要求更多。

「今天琴樂讓我尋找自己的精神世界來著，下午跟我嘮嗑嘮一下午，講了超多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很感興趣所以打算記下來回去做資料用。要是困了就先睡，燈開著不會打擾你吧。」莫尋風說。

瑞德趕忙擺手說完全沒問題，隨後搬來凳子坐在他旁邊，問他對精神世界的探索有沒有成功。說起這個，莫尋風顯然來了精神，合住筆蓋就跟他講述今天的經歷。

「琴樂給我做指引的時候說：會在意識之海中清楚看到屬於自己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哪怕是奇怪的地方也正常。然後我就閉上眼去找，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搜尋的時候，只看到了超能力相關的流光，而這是我們超能力者在控制那一課就已經學會的技能。不論我怎麼尋找，都是黢黑，給他都整不會了，說可能是因為我還沒覺醒哨兵嚮導的能力，得多多嚐試，萬一以後就覺醒了呢。」莫尋風講述時還特意模仿琴樂當時的表情，逗得瑞德哈哈大笑。

「指不定我的精神世界就是一抹黑，誰進來都得迷路。」當事人表示自己心態好極了，甚至覺得世界就該是這個樣子。他的豁達讓瑞德開心得緊，小孩捧著臉在旁邊專心看他記錄，嘀咕說一輩子能遇到這樣一個神奇的人，值了。

說罷莫尋風抬手就去掐他的臉，笑嘻嘻斥他說話不注意，屁大點孩子說什麼一輩子。「當然，遇到我這種神奇的人，確實值得開心。」如果人類有尾巴，現在莫尋風的尾巴絕對已經翹到天上。

「對了，你和那個狼正妹……怎麼樣了？」擁有五年被催婚經驗的莫尋風終於在小孩這裡找到了催別人婚的快樂。他寫完筆記看瑞德還在旁邊，腦瓜子一轉就想起那個獨眼御姐來。話說出口，就看小孩迅速變色，紅的耳朵尖都快要滴血，羞澀笑著眼神躲閃，口齒不清地說了句什麼。

看著眼前想要糊弄自己的人，莫尋風心下瞭然，不再追問只是戳戳小孩的腰窩催他喜歡就勇敢去追，別被別人給截胡。瑞德笑嘻嘻躲著他，說自己已經在努力了。

兩個人就這麼嘻嘻哈哈地打鬧一會，瑞德躺在自己床上開始犯迷糊，哈欠連天間看到莫尋風似乎毫無睡意，盤腿坐著似乎要開始冥想。「快睡，我再試試感受精神世界，保准一會就困。」莫尋風看出小孩的心思，道罷晚安便關了燈。

隨著小孩的呼吸變均勻，莫尋風也按著琴樂所教方法再度進入心流之中，從一處黑暗到另一處黑暗，只是這次能夠清晰感覺自己的腿的位置與上次不同。上次他就是坐著，體感毫無變化，而現在自己是站在地上，不，是站在有些軟乎乎的東西上。這種軟和的感覺很像是沙地，但要比普通沙地稍微硬上一度，有點像被浸濕的狀態。

這算是成功了一點？帶著好奇，莫尋風嚐試走路。邁步的動作有些許阻力，分不清是錯覺還是因為身體不靈活，周遭聲音沒有變化，是瑞德的呼吸聲與永不停歇的風。只不過，他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這感覺很奇怪，因鼻炎導致的半永久堵塞叫他已經十多年都有著不通順的呼吸，吸氣時會發出的嘶嘍聲已然是生活的一部分，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甚至沒有堵塞感。

琴樂好像沒說過進入心流會有這個效果，莫尋風在黑暗中踱步感受周圍的情況，順便認真地檢查了自己的身體，看看還有哪裡的感覺與平時不同。因疏於鍛煉且沒有補充蛋白質的肌肉已經變軟很多，似乎瘦了圈，皮膚變得幹燥幾乎不再出汗，嘴唇一直起皮有點疼，吃過藥片的胃與壓縮餅幹混合處於很飽和的狀態……

所有的所有似乎都與以前很像，但就是感覺有什麼東西變了。莫尋風低頭看，自己整個人都在黑暗中能被清晰捕捉，而周圍則完全漆黑，像是被什麼東西吞噬了光明。他蹲下去試圖查看腳底的東西，手指觸上地面的瞬間，探查能力卻突然出現，將周圍的情況強行塞進他的腦海中。

與前一次探查時所看到的城市構造不同，這一次除過地上的建築群落，還多出些在地下的東西。與當時發現沙漠中的遺址一樣，地下也是有無數不同大小的空間排列，與之不同的則是這些空間十分有規律，且不止一層。大小一致的空間中在特定位置有著貫穿層數的長方體空間，像是，像是電梯。

這個想法讓莫尋風忽然身體戰慄，如同在睡夢中猛地墜落般驚詫不已，坐在床上的身體不由得在緊張訝異中清醒，心臟狂跳讓人呼吸都跟著急促。窗外的月光淺淺照亮書桌，那裡此時此刻除了自己的本子和筆，還有一條打火機大小的迷你鯨魚在空中遊動。

是雲五的精神體。理智這樣告訴莫尋風。他輕拍胸口讓自己冷靜，緩緩下床深呼吸後來到桌邊，此時此刻的鯨魚比原型和超大型看著可愛很多，像個等比例縮小後的玩具，在銀色光芒中搖曳身影宣告自己的存在。

伸出的手被鯨魚看到，對方很快游過來像是想要同他貼貼卻毫不意外地穿過手掌，來回嚐試很多次都無濟於事。莫尋風半蹲身子，做個將它托舉在手心的動作，中間大概隔著一厘米左右的空隙。「我無法觸碰精神體。」他用很小的聲音向鯨魚解釋，就看它面向自己，點頭以做回應。

「請你稍等我一下好嗎！」莫尋風忽然想到自己的手機，在得到鯨魚肯定的回答後立刻從枕頭下取出，開機的瞬間打開照相機，將手恢復到剛才的動作。手機的補光功能很清晰的將他們的互動捕捉，整張照片呈現朦朧質感，月光照亮鯨魚與他的手，看上去就是那條魚停歇在手掌心中，夢幻至極。

能拍到精神體真是太讓人開心了，莫尋風霎時間興奮起來，甚至錄了段視頻保存。要不是無法充電，自己絕對要拍他幾百張照片以作紀念。鯨魚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快樂，再度遊動起來，這次動作幅度更大更美，還在月光中高高躍起，拍打著尾巴模仿拍水的動作。

「真美啊……」莫尋風看呆在原地，對這隻在想像與影視作品中才會出現的一幕充滿愛慕之情。先前自己明明被這鯨魚嚇得三魂沒了兩個，可眼下對方依舊是突然出現的，卻不會再有任何懼怕感覺，只剩對其的喜愛與驚訝。「以前因為怕害得你和雲五挨批評真是抱歉，以後保證不會了。你能原諒我麼？」他坐下來用手勢引導鯨魚動作同它一起玩耍，恍惚感覺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間交到了很了不得的朋友。

鯨魚也就配合他，表現得十分開心。甚至在聽到他的話後認真地點頭，還做出蹭手指的動作來回應。莫尋風開心極了，輕聲說你的名字也很美，雲與天可是最美的組合，藍天白雲，是看了就讓人心情愉快的景色。「如果有機會，你一定要同我去看藍天白雲，還有真正的大海。」

在游弋中變大些的雲天從桌上猛然躍出窗外，乘著光與風走遠。莫尋風明明沒有跟它交流，但也能明白今晚的會面就只能到這裡。他依依不捨的搓搓指尖，有點冰涼的感覺，像是有真的戳碰到對方一樣。是朋友了呢！他開心地望向窗外的天，不論是對雲五還是雲天，都已經成功是朋友了。

因顧忌瑞德還在睡覺，莫尋風拿上本子和燈盞走了出去。回憶剛才感應到的地方與上次所感應的不同，莫尋風可以確定自己上次只是看到了這個城市的表象，而這裡的地下也一定有著什麼他們沒有發現或者不願面對的東西。

上次是在塔上，五里的範圍因中心點不同而沒能達到地下，現在他就腳踏實地地站在地面上，潛心向下感應應該能看到那地方更為詳細的布局。隨能力展開，莫尋風看到地下建築所在位置距離這座城有很長的一截距離，以自己為中心點去觀察，地上與地下之間在城市的角落中有著條很細很窄的通道。而那通道似乎中間還有阻礙，反饋回來的畫面是一節一節的。

這很奇怪。莫尋風睜開眼皺起眉頭不解地望向地上通道口所在位置，那裡是徹底的一片黑暗，根據琴樂講述的說法，那裡是最初建好的一批房屋，因為年久失修而被荒廢，現在無人居住。推算時間，應該是一百多年前建立的。

難不成是當時的人建造了地下的建築？但這不可能。當時這世界已經處於資源匱乏期，怎麼可能會有人願意耗時耗力去建造地下城。又或者，是他們發現了被埋在地下的建築，打通了一條去往下面的路，但因為技術原因通道坍塌從而放棄再前往？

莫尋風帶著滿心疑惑給本子的草圖旁邊畫上問號，思索要不要在天亮後告訴魚末和琴樂這件事。一邊覺得是個大發現不說不太道德，一邊又怕對方覺得自己是什麼過來刺探情報的人員，尤其是今天下午自己給琴樂坦白了本家要自己對這裡做記錄的事。雖然琴樂表現得很無所謂，甚至對建交一事有著極大興趣，但還是會讓人有所擔憂。

「嘖。」突然糾結起來的他猛然合上本子，有些煩躁。站在塔下，莫尋風才發現自己是第一次在夜裡觀察這座塔。天穹城的一切都很直白，魚末他們就將自己稱之為「組織」，形容起來會說是城中的組織，這座塔就叫「塔」，任誰聽到都會直接明白是什麼。不同於「叢林之火」帶給人的感覺，這裡就簡單得讓人感覺到，有些，單純。

此時塔頂的燈依舊亮著，黃色的光雖然不能照亮城中，但只是抬頭看，就能明白為什麼城中生活的人會以它作為心中的支柱。偶爾有小窗戶也亮著，不知是裡面住著的人怕黑還是有事要做。風吹過地面捲起黃沙發出微弱的沙沙聲，沙礫從城的這頭狂奔去往那頭，最後依舊回歸沙海之中。如同這座城一樣。

它終將回到黃沙之中，在未來的某個時刻里。

塔只有一扇大門，雙開的木製門用鐵皮包邊，上面還能看到曾經有過裝飾的痕跡，木頭在極度幹旱下沒有開裂，反而還很牢固，只是在開關時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進門是一條兩人寬的小路，旁邊小屋的門，向里走會有拐彎，拐過去便是通往上一層的樓梯，每層還有個小平台來供大家使用，窗戶可以很好地看向窗外。每層的中間還有其他道路，使得內部空間要比從外面看起來大很多。

當年負責建造塔的人一定是個天才，否則它如何屹立在這荒漠之中百年還依舊牢固。莫尋風伸手抵在牆壁上，指腹劃過粗糙的牆面，似乎能感受到曾經在這裡生活的人也像他這般走過，只不過自己是個過客，而他們則度過了整個人生。

「你很喜歡這裡。」有腳步聲靠近，抬頭看是大鬍子流火。男人身後是幾個衛兵，看樣子他們剛從上面巡邏下來。莫尋風點頭算作回答，笑著看向對方，毫不掩飾地說：「誰會不喜歡未知的世界呢，尤其是如此神秘和奇特的地方。對了，你的妻子他……」

莫尋風忽而想起出任務前看到的人，看對方的樣子，預產期應當快了。流火聞言笑了，拍著他肩說楓葉好得很，謝謝他的關心。提起自己愛人，大鬍子的眼中滿是愛意，頗有鐵漢柔情的味道。

真好啊。他同流火分開直接回了宿舍，瑞德抱著被子依舊熟睡。坐在床上，意外有點羨慕流火和楓葉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