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市一中的站牌廣播，簡秋塵不等車停穩，後門才開了條縫就跨步踏出去，一路向綜合樓奔跑。

他身上的傷還沒全好，牽扯起來疼的厲害，但他顧不上，他倒希望上去被蔣晴她爸揍一頓出出氣，然後好好解決問題。

越靠近綜合樓圍觀的人越多，簡秋塵緊趕慢趕還是到晚了。在踏進樓道口的那一刻，一道黑影劃過眼角餘光，周圍人頓時爆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他停住腳步，側頭。

蔣晴的身體從上方墜落，劃過綜合樓前面鮮紅的勵志橫幅，落在下方一棵茂密的老楓樹上。

明明是很好的緩衝，她卻運氣不好，一根折斷的枝條從胸口穿出，把白色的校服短袖撐起一個駭人的鼓包。

簡秋塵的步子被釘在地上，他僵硬的看著蔣晴，蔣晴也低垂著頭看他。

兩人就這樣對望著。

夏日的陽光穿透楓樹的枝葉，在地上打出斑駁的光點，他們明明那麼近，卻隔著一整片天地。

「我閨女啊！晴晴啊！」

蔣晴的父親驚慌失措的從樓上衝下來，後面還有亂成一片的老師和學生。

簡秋塵想讓開些，步子卻怎麼都挪不動，那些從樓道里衝出來的人們一個個掠過他的身體，從他身上穿過去。

那一瞬間，他不知道死去的究竟是蔣晴還是自己。

孩子和父母之間，明明是親到入骨，愛到極致的存在，卻總用最尖銳的武器指向對方最脆弱的痛點。

簡秋塵被陽光晃了眼，眼前雪白一片，只有耳邊聽不清的嘈雜聲。

他不知不覺走進了樓道內，站在六樓的長廊上，一時間茫然無措，只有內心中無盡的愧疚和孤獨感纏繞不去。

十幾年的單親家庭，簡秋塵或許羨慕過其他孩子有媽媽，有奶奶，有各種說不上來的親人。但他就像蔣晴的網名一樣，向陽而生，從未感覺到自卑和孤獨。

這一刻，他體會到了。

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孤獨感，那種什麼都握不住的孤獨感。

他忽然很想簡明晰，就像他小時候從睡夢中醒來，看到房間里空無一人，就會號啕大哭著去找簡明晰。

手機在掌心裡，簡秋塵渾身發著抖，嗓子里發不出聲音，只能在簡明晰的聊天窗口輸入：【爸，回來一趟吧，我這次真的闖禍了。】

他的信息沒有收到回覆，但這個時間簡明晰應該還沒上飛機。

怕來不及，他又撥電話過去，結果從沒有漏接過他一個電話的簡明晰這次卻沒接，多撥兩次就變成了不在服務區。

又活一天：【簡明晰！你不要我了嗎？人呢？】

又活一天：【爸！親爹！我錯了行不行，你回來一趟吧，學校出事了。】

又活一天：【你真不準備回來見我最後一面嗎？】

又活一天：【爸，我現在很難受，你回來一趟。】

不管簡秋塵發多少條消息，簡明晰的對話框里還是一句回覆都沒有。

以前簡明晰也會跟他置氣，但他一句「我難受」，對方就強硬不起來，什麼事都沒他重要。

這一次卻真的不理他了。

學校的綜合樓是個L型結構，不管哪個時間段，總有一半向陽一半陰涼。簡秋塵站在光影中，第一次覺得夏天的陽光那麼冷，打在身上一點溫度都沒有。

他雙手耷拉在護欄上，垂著頭，看見側面樓下走廊上倚著的身影莫名有些熟悉。

那是個戴著耳機的少年，穿著與他不同的藍白色校服，背靠著護欄。他身體在陰涼處，只有搭在護欄上的右手落在陽光的光斑中，修長幹凈的指節反射著光線，白的刺眼。

「秋塵，馬上上課了，還在這站著做什麼？」

班導王美媛抱著教科書從簡秋塵身後過，面對班裡甩尾難管的學生她語氣向來不好。

但簡秋塵回過頭看她，卻像見了鬼一樣：「你叫我什麼？」

別說他剛惹了事，就算是平時，王美媛也絕不會叫他秋塵。

「放個假連自己叫什麼都忘了？趕緊回班，還有半分鐘打鈴啦。」王美媛眼睛大又鼓，斜眼一瞪就跟要吃人似的。

簡秋塵想問問蔣晴的事要怎麼解決，想想還沒聯繫到簡明晰，問了也白問，就摸著鼻子「哦」了一聲，先乖乖回班，再聽候發落。

轉身的瞬間打了鈴，簡秋塵餘光掃到樓下的男生站直身子，摘了耳機，右手修長的指在護欄上彈鋼琴一樣噠噠點過，從容的走進自己班級。

他從頭到尾都沒看見那男生的正臉，卻莫名覺得很熟悉，應該是見過的人。

剛剛打鈴，班上的學生還在往座位上跑，教室里一陣陣「小旋風」吹過，嘈雜熱鬧。

簡秋塵看著後排他和蔣晴的座位，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不該坐回去。

「塵哥，什麼情況你？上課了。」

彭藝軒跑進班裡，看簡秋塵還杵在班門口，趕緊推著他肩膀，把人送回座位。

彭藝軒網名「我姐有病」，是班裡有名的自來熟，因為好惹事，被老師安排在最後排角落，和簡秋塵並稱十班後門雙煞。

簡秋塵是後門掌門人，彭藝軒是掌門人的狗腿子。

看著彭藝軒自然而然的在他旁邊坐下來，簡秋塵又愣了半天，問他：「你坐這裡幹嘛？」

彭藝軒被他問懵了，滿臉寫著：掌門大人，我是什麼時候被您逐出後門派了嗎？

「我不坐這，坐哪兒？」

簡秋塵說：「這是蔣晴的位置，東西暫時不應該動吧？」

彭藝軒更懵了，抬手揉揉光滑的大腦門子，見了鬼似的：「塵哥，你是我塵哥嗎？蔣晴是誰啊？咱班有這個人？」

聽著班裡的吵鬧還沒平息，王美媛不耐煩的拿三角尺錘了錘講台，扯著嗓子吼道：「不聽課的給我滾出去。」

話是對全班說的，那雙大牛眼卻盯著簡秋塵和彭藝軒。

兩人趕緊閉嘴，裝模作樣的把課本拿出來，擺上好學生的姿態。

王美媛之前說過，只要他們把面子工程做好，不要給其他同學帶來不好的影響，其他的老師不管了。

簡秋塵摸出手機又點開簡明晰的聊天框，還是沒有回覆。

又活一天：【來學校認領一下你兒子的屍體。】

又活一天：【是不是我死了你都不回來埋屍了？】

一連多少消息發出去都石沉大海，簡秋塵都懷疑是不是點錯聊天框了，點出去又點進來，仔細看了一圈，確定是簡明晰萬年不變的銀杏樹頭像和備註都不用改的真名網名。

他煩躁的把手機扔進桌斗里，視線無意間落在旁邊桌高高堆起的教材和資料上。

高中書籍太多，學生們平時都堆在桌上。

蔣晴很愛惜書本，總會給教材包上精美的彩紙。簡秋塵掃了一眼，只看到一堆破爛一樣的書。

他隨手拿了幾本下來，看封面上標註的姓名。

不是蔣晴，是彭藝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