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學期最後一天。

風滾著熱浪，把盛夏透進每一個角落。老城區深深的巷道總慢一步，那棵百年的銀杏樹遮擋住最後一絲熱氣。

簡秋塵低著頭，球鞋上灰濛蒙的，校服松垮的耷拉在身上，書包就扔在一邊。

他握著門把手，掌心裡全是汗。

門外是黃昏熱鬧的小巷，門內……是他等著殺人的老父親。

他和同桌的戀愛關係被人舉報了。

簡秋塵向來是學校吊車尾的大爹，又不是第一次進辦公室挨批，這些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就出。

老師也不樂意管他。

但他會挑人，小女友是班裡數一數二的學霸，因為跟他談戀愛，一學期成績直接掉到甩尾。

今天有場放假前的班會，簡秋塵聽說簡明晰被老師叫到學校，椅子往桌下一踹，溜的比兔子還快，在水庫邊蹲到這個點才敢回家。

他深吸了口氣，終於擰開那扇生鏽的防盜門。

和外面破舊的街道大不相同，屋子裡有一縷陽光，穿過南向的落地窗透進來，在檀木色的地板和傢具上鍍出蠟油的光澤。

簡明晰就坐在窗檯邊，深棕色西裝外套被他揉成一團，扔在沙發上。身上墨黑色襯衫下擺扯出來，寬鬆的散著。

他聽到聲響，抬手解了腕子上的手錶，嗒的一聲甩在旁邊的小桌上。眼眸向著入戶門的方向轉了一些，並不正眼看簡秋塵。

「不是畏罪潛逃了？」

「沒有。」

簡秋塵在門口站著沒動，入戶門也沒關死，就把書包向屋裡扔了段距離，好像下一秒轉身又要跑。

雖然是父子，簡明晰卻只比簡秋塵大十五歲。三十齣頭的男人有著獨特的氣場，幽深、冷凝、殺伐果斷。

十七歲的少年也有著獨特的氣場，傲骨、叛逆、絕不妥協。

站在門外時心虛的不敢回家，真的面對簡明晰時簡秋塵立馬就「騷」起來。

門外還是：我錯了。

進門就是：老子錯哪兒了？

他下巴往上輕抬起一點角度，眼尾在長睫的掩護下半勾半壓，一臉欠抽的傲，渾身都寫著「來呀，揍我呀，不揍不是我親爹。」

然後先發制人的說：「別跟我扯影響成績這種話，你自己什麼水準沒點數嗎？還指望我考多好？」

他知道簡明晰高二輟學的黑歷史，也知道簡明晰的自私害死了他母親，讓他成為一出生就沒媽的孩子。

坐在陽光中的簡明晰彷彿成了審判台上被燈光聚焦的罪人。

底氣全面衝上脊樑，簡秋塵反手把身後的入戶門合攏，換掉鞋，去拿被他甩在沙發邊的書包。

簡明晰就一言不發的看著他，他眸色深，眼睫又密，陽光透不出他眼底的神色。

明明屋子裡還有一束陽光，氣溫卻比外面巷道里還要低，低的簡秋塵又有點慌起來。

「我只有一句話問你，睡過沒有？」

對方終於開口，露骨又直白的問題讓簡秋塵背脊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簡明晰。

「還要我再問一遍？」簡明晰咄咄相逼。

對於十幾歲的孩子來說，「愛情」是令人神往的凈土，是捧在掌心，怕被人窺探的珍寶。

這樣的問題是侮辱。

簡秋塵被氣笑了，他眉頭皺在一起，一腳踹翻旁邊的茶幾，慪氣的故意點頭說：「那又怎樣？」

說完他就後悔了。

空間中的氣壓忽然變得極低。

他看見簡明晰站起身，眸色變得幽深陰鷙，左手搭在右手的手腕上，修長幹凈的指眨眼間在右手腕圈出一條紅痕。

他沉默著，走到旁邊常年上鎖的儲物櫃旁，用一把黃色的銅鑰匙開了那把時常被油養護的銅鎖，取出一條被珍藏的粉色馬鞭。

內心有個聲音叫囂著，讓簡秋塵趕緊認錯，趕緊閃人，簡明晰看著真要動手了。

但他內心想跑，身上的反骨卻不允許，擰著性子仰頭挑釁：「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來啊。」

如他所願，簡明晰第一鞭就用盡全力落在他背脊上。

人的皮膚沒有馬那般厚實，劇烈的痛感和衝擊力讓簡秋塵站立不穩，向前趔趄一步，趴在沙發邊堅硬的木地板上，發出「嘶」的抽氣聲。

沒等他緩過來，馬鞭又密集的落下來，每一次都疼得簡秋塵在地上打滾。

簡明晰是真有要打死他的意思。

「你喜歡她，所以要讓她走你母親的老路？」簡明晰的聲線低沉，一旦帶著冷意，就像要把人卷進深不見底的潭水中。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簡秋塵疼得用手護住頭，翻滾著躲避。他想爬起來，簡明晰踹在他腰側，不給他起身的機會，下手狠到像面對深仇大恨的仇家。

身上的血滲出來，被白色的校服短袖吸收。傷口一層一層疊加，痛感就一次比一次強烈。

十幾分鐘後，一身反骨的簡秋塵終於慫了，從叫嚷的「你憑什麼管我」，到解釋說：「我沒有，我沒有碰她。」

簡明晰終於停下動作。

他氣息微喘，沒有更多表情，垂眸看著簡秋塵時眼底森森的深沉，最後什麼都沒說，扔了馬鞭回房。

整個客廳里就只剩下蜷縮在地上的簡秋塵。

「我草……你他媽真下死手。」

簡秋塵低聲罵著街，在地上緩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倒吸著冷氣爬回房裡。

以前簡明晰不是沒打過他，但他從小沒媽護著，簡明晰也捨不得下重手，皮的時候就在屁股上拍一巴掌，嚇唬幾下就乖了。

後來上了國中，不管惹什麼事簡明晰都只語言警告，沒有再動過手。

簡秋塵坐不了椅子，趴在柔軟的床上稍微舒服一點。

包里的手機響了幾次，他摸出來解鎖，一排消息。

最上面「抗擊大黃，自立為王」微信群里不斷@又活一天。

大黃是教導主任黃濤，這群里沒有老師，沒有老師的狗腿子，都是些叛逆的搗蛋分子，平日里都和簡秋塵玩的好。

今朝有酒：@又活一天，塵哥在嗎？在嗎？還在嗎？

帶腳氣的雞爪：@又活一天，塵哥，碘伏、擔架、救護車，你要哪個？

我姐有病：@又活一天，十天後補課班開了，王大腳肯定要約蔣晴她爹談話，你還能再扛頓揍不？

又活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