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紅酒·隱瞞(二)
小說: 歸零·重逢(同人) 作者:四点点 字數:8324 更新時間:2024-03-03 00:31:53
【林蕭】
就在上一秒,那扇緊閉的房門突然打開了,顧源像一顆子彈一樣沖了出來,腳步略顯慌亂,他看見我愣了一下,卻不忘繼續整理他鬆散的領帶,他的眼神里全是被人撞見的尷尬。
我獃獃地看著房門中的顧里,她像我一樣半倚在牆壁上,口紅的顏色淡了很多,她的目光一直隨著顧源的腳步聲移動著,但是沒有絲毫的紛亂,直到客廳的燈光暗了下去,她才回過神似的看著我,恢復了原來尖酸刻薄的模樣。
「林蕭,我先前這麼不知道你還有大半夜偷窺的嗜好。」我看著她,鼻子里酸酸的,那些回憶又一次湧上了腦海,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僵硬的手臂抬了起來,生硬地笑:「好久沒一起喝酒了。」
我們就像學生時代一樣,把空調開到最低溫度,然後裹著棉被坐在顧里房間巨大的地毯上,一邊喝著紅酒,一邊看著窗外上海無與倫比的夜景。
「誒,顧里,你就這麼把顧源放走啦?」我笑著問她,聲音里應該帶著點後怕,反正我也不確定,我就是害怕顧源今晚在這裡留宿,天地作證我絕對不是出於什麼惡意的排斥,我只是想今晚,就在今晚顧里可以陪著我,哪怕能和她說上幾句話,也好。
「顧源那小蹄子居然把工作排在我前面!」
她用力地把酒塞拔開,語氣里全是久違的不可思議,「居然說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林蕭你看看,就我今晚的扮相,全天下的男人也就只有他能把持住了。」
她惡狠狠地倒了兩杯紅酒,語氣里的不可思議早就煙消雲散,可是,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說出那段話時嘴角是在笑的,我清晰的在她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燒的愛戀的火焰,這種火焰已經好久沒有在我眼中出現過了,但是我竟然如此熟悉。
「啊啊啊啊啊!你看看你,矜持點不會死的,整天纏著顧源和你……什麼來著?」紅酒濃烈的氣味一時之間湧上了喉嚨,那種滾燙的感覺模糊了我的思維,「對!尋歡作樂!你把你未來老公累壞了怎麼辦啊!emmmmm不對,我是說,你們其實也要注意一點不要影響到別人,比如我…但是,哎顧里,事情能過得去真好啊真好真的。」
「你先別急著評價我,也不用給我和他的事情下定義,我想做的事情沒弄完之前,我和他都不算還有個結果,你懂嗎?」她鄙夷地看著我,大概是酒精的緣故,我第一次覺得她翻白眼的樣子那麼好笑,「你和周崇光飯桌上的膩歪勁,我真想把我的胃嘔出來,你要是說我雙標或者州官放火那我也不否認」」她拉起我的手,一下一下轉動著我手指上的鑽戒,她的手指真好看,「周崇光向你求婚兩個多月了,怎麼還不急著把你娶進家門啊?我可提醒你,他如果不想娶你,只是做做樣子,趁早讓他滾蛋!」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把手抽了回來,像是被燙到一樣,「他很早之前就和我說,他說『林蕭,我們結婚吧。』」
我慢慢把手舉起來,看著那枚在昏暗環境中依舊閃亮得奪目的戒指。那些我本想一個人吞咽、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爭吵又一次浮現在眼前,那些話語,那些淚水,還有那些冰冷到無法呼吸的空氣又一次把我整個人吞噬了下去。
「他說『林蕭,我們結婚吧!』他那天真的好開心啊,他甚至拿出了好幾份婚禮策劃給我看,說是他親自設計的,可是我拒絕了他,我說,再等等,我不想那麼早結婚。」
我的頭疼得快要裂開,那種摧枯拉朽地疼痛將我眼底的淚水血淋淋的拉扯了出來。
「林蕭!你有病吧!你還真想做什麼職場俏佳人啊!對於你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嫁了,周崇光那樣的你不急著套牢了,等到別人趁虛而入,你就哭吧!」
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罵著我,那憤怒的語氣像極了那天的崇光,那天他說,原來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那麼微不足道,你從來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在你心中永遠只有你的姐妹,而我就可以像個物品一樣放在一邊,什麼時候你,還有你的好姐妹願意了,我們就結婚,要是不願意,那就繼續等,是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全是我不熟悉的憤怒,那是我們這麼長時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爭吵,然後我知道,原來他根本不懂我。
那種疼痛又開始肆虐了,摻和著酒精的味道,我捏緊了拳頭,可是還是抑制不了,於是我索性靠在了床沿上。人這一輩子有太多的情感,對於我來說只是友情更加重要罷了,我可以為了顧里守活寡,這一點我老早就知道,我不否認。但是他想用婚姻捍衛我們的感情,想用證書和誓言證明我們的曾經,也算是一種普羅大眾都嚮往的方式吧,但是確實和我有了衝突。我不否認這一點。
「等就等唄。」我摸了摸發燙的臉頰,「顧里,我們那麼多年的友情,不對,現在你就像我的親人一樣了。從小到大,我闖得每一個禍都是你填的,我每一次生病都是你照顧我的,我每一回的無理取鬧、任性、就算我傷害了你,你最後都會原諒我,然後一邊諷刺我一邊安慰我,顧里我真得好開心,好開心你能在我身邊。」
我猛地喝了一口紅酒,「可是,顧里,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卻什麼也沒有為你做,不是嗎?你做手術的時候我不在,你做手術的時候我不在,你一次次酒精中毒被送到醫院洗胃的時候我也不在,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都不在,我都不在你身邊,那你身邊還有誰?」我驚慌失措地搖著頭,「我都不敢想像你被推進手術室時的心情,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別和我說什麼堅強,我國中做闌尾炎手術的時候都怕的要死,所以你一定很害怕,很想有一個人在你身邊,對嗎?」
我輕輕擺過頭,緊緊抓住她的手,眼淚順勢淌了下來,「所以,顧里,共苦不行,同甘總是可以的吧,我一定要和你一起結婚,和你一起受到所有人的祝福,讓所有人知道,我們是永遠永遠的好姐妹,不管經歷了什麼我們都會一直一直在一起。所以,你懂了嗎?我還有很多時間,我不怕等的。」
恍惚中,我感到額頭涼涼的,她在我耳邊輕聲地罵我:「傻瓜。」
我還是把心裡的話全部說了出來,一種突如其來的福祉感和慵懶的感覺快把我衝散了,我無比相信那種感覺會把我重新塑造成另一個不一樣的我,就像我無比相信顧里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儘管前路漫漫。
「對了,林蕭,我的孩子在美國出生了,Neil打電話告訴我是個男孩,」她的手用力的在我臉上抹了一把,把我的眼淚擦掉,一點也不嫌臟,「我本來想剛才告訴你,結果你想瓊瑤女主角一樣哭得稀里嘩啦的,我都不好用梨花帶雨形容你!」
我抬頭看著她的臉,她的眼眶紅紅的,然後我抱著她尖叫了起來,叫到最後我都忘了起初尖叫的意義,只是想單純地借著聲帶把心裡的苦澀發泄出來,這畢竟是這幾月來天大的好事,這件好事提醒著我,顧里,她終於得到了上蒼的眷顧,她接下來的路,會好走很多。
「好了,別叫了,把你的頭給我挪開!」
她用手掌把我用力推向一旁,我作勢徹底倒在了地毯上,「別說,你也應該尖叫,因為這件事,知道的人只有我,藍決,Neil,顧准,還有你。」她伸出手指在我額頭上點了一下。
「那顧源呢?他不知道嗎?」我抱著棉被翻了個身,「你說我們什麼時候去美國看看小不點?」
「他目前知不知道我不好說,但是我根本沒打算把孩子的事告訴顧源,至少目前沒有。」她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來,「而且,我也不打算去美國看孩子。」
「為什麼?」我斬釘截鐵地坐起來,一時間的用力讓我的腦子變得更混亂不堪,眼前有些像低血糖那樣的模糊,「為什麼不告訴顧源,為什麼不去看孩子?」
「為什麼?你以為我真得不想嗎?」她默不作聲地幹了一杯紅酒,然後劇烈咳嗽起來,「林蕭,你還不懂嗎?我無能為力。現在我、顧源、宮洺三家集團在合作,每一個舉動都是牽一髮動全身的。按照宮洺的性格,我和顧源身邊到處是眼線,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顧源或者我去美國看孩子,宮洺一定會知道,你敢保證他不會順藤摸瓜找到我的孩子嗎?幾個月前功勛為了吞併葉氏集團,利用了我的病情,甚至害死了我第一個孩子,」她開始哽咽了,「現在,功勛死了,青出於藍,你認為宮洺會放棄垂涎已久的葉氏集團和我的公司嗎?到時候,被利用的就不止是我了,還有顧源,還有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讓我的孩子變成骯髒的棋子,我怎麼可能。」
她看著手裡的杯子,不置可否地笑,我不知道她是笑什麼,還是她只想單純的沖杯子里自己扭曲的影子報以不屑。
然後她轉過頭,看著我,眼裡含著淚,燈光倒映進去,頓時有了月光的溫度。
「林蕭,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醫生跟我說,我的身體承受不了到國外做手術,我可能真的會把孩子打掉,可是呢,到美國的時候,我突然發覺我和顧源之間的關係好像一下子斷了,我沒有辦法見他,沒有辦法和他說話,我甚至聽不到他的聲音,我只能不斷地想他,可是記憶會隨時間變得模糊的,然後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這樣至少我可以透過他來回憶他父親的模樣,就好像顧源一直在我身邊一樣。當然這麼說很矯情,大多數理性人的解釋是,胎兒是個寄生體,它們為了生存會釋放讓母親心軟的激素,只能說是這激素隔空影響了我哈哈。」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很平緩,沒有什麼太大的起伏,好像只有她不斷湧出的眼淚才是真實的,「可是,可笑的是,我連生下他的權力都沒有,我沒有資格生下他。我不能懷著他去工作,我不能懷著他去不管不顧地喝酒,我不能讓他和我一起受苦,受煎熬。我做代孕手術的前一夜,我告訴自己,我和我孩子所受的苦,我一定要讓宮家人徹底償還,我要讓他們嘗嘗在地獄裡苟且偷生的滋味,到底如何。」
「顧里,沒事了。」
我慢慢趴在她的腿上,重重按住她不停顫抖的膝蓋。她像個易碎的物品,再也經不起任何劇烈的打擊了。
我還是低估上上天的想像力,前幾秒我還相信他是仁慈的,他一定會幫助飽經磨難的顧里的,可是現在我才發現,什麼上蒼慈悲都是假的、騙人的,上帝和死神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林蕭,你還不懂嗎?不是我不能去看孩子,就算可以,我都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眼淚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她臉龐上洶湧,她略微轉頭的時候,它們就像失去了前往本該確定的路徑,一下子懸空然後跌落下來,「我在他眼裡就是一個陌生人,懷他生他的是另一個媽媽,照顧他餵養他的是保姆,一直照料他保護他的是Neil,我就算真的可以去美國又有什麼用,我連怎麼抱孩子都不知道,我只不過提供了一個卵子,再多也沒有了,到頭來我什麼都不是……林蕭,我好怕我的孩子不認我,我好怕我的孩子長大後會恨我,會恨我為什麼沒有陪在他身邊,」她幾乎全身都在發抖,「Neil不久前告訴我,孩子有新生兒肺炎,還伴隨著佝僂症的預兆,Neil說他現在不停的輸液,全身都是管子,他一定會很疼的,他要是看到周圍都是陌生人,他一定會哭的,他一定會很想要媽媽。可是我他媽什麼都做不了,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我真的什麼也不想要了,什麼復仇我都不管了,我只想去美國看我的孩子,我想去他身邊,我甚至希望那個渾身插滿管子不斷輸液的人是我,而不是我的孩子,林蕭,你懂嗎?……」
然後她抱著我的頭,放聲大哭,她的下巴好尖啊,硌得我生疼。
周圍的空氣里充斥著淚水和酒精的味道,我清晰的意識到,我正在度過一個我一生難以忘懷的夜晚。
房間里寂靜如斯,只能聽見我們的哭泣聲還有沉重的呼吸聲。
我一遍一遍回憶顧里今晚的每一句話,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從不曾真正體會到她的傷痛,她總是把傷口遮掩的天衣無縫,她從來不會向外人展示出她其實比誰都脆弱的內心,或者說,那麼多年過去了,她早就忘記了改如何泄露軟弱。只有在這種時候,只有在這種絕對安全絕對寧靜的夜晚,她才會把所有的偽裝統統卸下來,露出最柔軟的一面,可是我知道,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她又要開始一個人的戰鬥了。在此之前,我只希望她能好好睡上一覺,養足精力去對付繼踵而至的苦難,然後,我肯定最後,她一定會是福祉的。
「林蕭,趕緊起床。」顧里用力扯開厚重的被子,她尖利幹脆的聲音像把鑿子,把我黑暗的、深不見底的睡眠敲打地四分五裂。我一把抓過身邊的枕頭,掩耳盜鈴地埋住了腦袋。「林蕭,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枕頭,以及我掩蓋在枕頭下的腦袋,「你這輩子投錯胎了吧,你真應該去黃浦江沿岸的豬圈裡。」
「顧里,昨晚喝了那麼多,你再讓我睡一會,好嗎,拜託了,而且現在黃浦江旁邊已經沒有豬圈了吧……」,我把枕頭挪出一條縫隙,好讓我半死不活的聲音準確無誤得傳出去。
「十五分鐘後,如果我沒有在餐桌上看到你,我就讓Neil去找周崇光,」我聽到被子輕微擠壓時發出的聲音,然後顧里濃郁的香水味就充斥在了我的睡夢中,她的聲音輕柔溫暖的像是夢囈一般,她在我耳旁輕輕地說:「正好你們小兩口在鬧矛盾,說不定周崇光正一個人寂寞呢,有空的話,我一定讓Neil去陪陪他,我說到做到。」
我聽到顧里的關門聲,然後一股腦地坐了起來,走到了衛生間,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再在床上多呆一秒,我一定會自動遺忘Neil的性取向,然後放心地把崇光拱手相讓。
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臉色慘白,眼睛卻紅腫得不像話,就像什麼來著?好吧,我想不出來,反正不像個正常人。
我緩慢地閉上眼睛,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聽到睡得酸痛的肌肉在不斷叫囂著,我不得不把精神集中到可以保持清醒的程度上,然後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高中時期那個禿頭的語文老師,拉著把鐵尺,恨鐵不成鋼地對我說:「威武不能屈啊!」我他媽就是個弱女子,不能屈你妹啊。
坐在餐桌上,我用手支著因為宿醉而昏沉的腦袋,顧里給我倒了滿滿一杯剛煮好的黑咖,咖啡濃郁的香氣敲擊著我瀕臨崩潰的神經。
「喏,好好看看吧,當你睡得像頭豬一樣的時候,顧源又成了單身男青年。」
她把一份報紙甩到我面前,油墨的味道泛了起來,我半眯著眼掃過那行最醒目的標題,大致的意思就是:葉氏集團的總裁和她老婆離婚了,因為她老婆背著他偷男人,還把孩子生下來了,給他一聲不吭地戴了一頂巨大的綠頭盔,現在好了,事情曝光了,兩敗俱傷,兩家公司的股份都下跌了。
上一秒我還慶幸自己學生時代概括主要內容的能力還沒喪失,下一秒我頓然醒悟這篇報道中說的總裁就是顧源,他老婆,不對,他前老婆指的是袁藝。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報紙,天旋地轉。
「林蕭,別那麼驚訝,我不是和你說過袁藝的事了嗎?」
我僵硬地抬起頭,看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心一意撕扯著全麥麵包的顧里。
「可是,不是說家醜不可外揚嗎?」我重新看了一遍報紙上的內容,沒錯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顧源戴了頂綠頭盔。」我隨意地把報紙扔在一邊,晃過了神。
「親愛的,這件事是顧源自己透露給媒體的,現在好了,他們兩家公司的股價都下跌了,我就可以低價收購一些葉氏的股份,順便扳倒袁氏,一箭雙鵰。」
我看著她慢慢綻放開得笑容,那個笑容讓我有一個錯覺,十幾年後,當我們都人老珠黃的時候,她依舊是個風華正茂、心機頗深但卻真的很迷人的女人。
「不對,是一箭三雕。」我慌忙地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決不能讓她知道我在出神地看著她,「還有你的好朋友,顧源。」
我極為誠懇地補充。
「嘖嘖嘖,看看你一臉的怨婦相,怎麼?私生活空虛啊?」她把手裡的刀放下,然後把臉湊了過來,故作神秘地問,「When』s the last time you had total mind-blowing sex?」
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故意讓呼吸代替了聲音,在每個單詞間性感的蔓延著,最後再以一個婉轉神秘的「sex」作為收尾。我一面在心裡感概顧里簡直騷到骨頭裡了,一面迅速地回憶,我看著她直勾勾的眼神,心裡毛毛的,然後艱難地回答:「Last month.」顧里誇張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一臉壞笑地看著我,眼裡全是:哦,我懂了,見怪不怪的樣子。
真丟臉啊,「And, how about you ?」
她想了一會兒,滿臉陶醉地說:「The day before yesterday.」然後她握住我的手,真誠地問:「林蕭,如果,崇光他身體不行,趕緊帶他去治,對他對你都好。」
「滾,」我鬱悶地把手抽了出來,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對了,我還不知道小不點叫什麼名字呢?」
我用殘存的理智轉移的話題。
「顧凱,」我看到她的眼睛突然柔軟了一下,然後她出神地看著我,好像在透過我看別的事物,「就是凱旋的凱。」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解釋著,隨即又恢復了正常。
「哦,我懂了。」我笑著沖她點點頭,心裡想,一看這就是你取得名字,一點童真都沒有,「為什麼不叫顧顧顧呢?你看,你姓顧,顧源也姓顧,你們的孩子還是姓顧,直接叫顧顧顧多簡單直白啊,英文名直接叫Cubic。我相信他一定會喜歡這個名字的。」
我心滿意足地看著她風雲突變的臉,果不其然她翻了一個巨大的、酷似撞球的白眼。
「如果我的孩子會喜歡你剛剛說的名字,我會親手把他掐死扔進垃圾桶里。」她自顧自地笑,滿眼凄異。昨晚的話語還歷歷在目,我知道她又在口是心非。
早餐特有的兌了水一般的陽光,從玻璃窗的邊緣溢了出來,慢慢爬上她的臉龐,她的笑,在這樣清麗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慵懶美麗。這樣的笑容我在那裡見過,我一定在那裡見過。
學生時代,顧里和顧源第一次吵架後,顧里紅著眼眶回了宿舍,一聲不吭地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里,我原本以為一貫驕傲冷靜的她絕對不會那麼輕易脆弱,可是我錯了。
我清楚地記得那個晚上,我摸著黑爬到了她的床上,夜晚總是寧靜的,也正因為寧靜,她輕輕啜泣的聲音才顯得那麼突兀和悲涼。
我輕輕地把手繞過她的腰部,然後緊緊地抱著她顫抖地快要斷裂的脊背,她的身子好涼啊,涼到就連她的眼淚我都覺得是溫熱的,我抽出一隻手,有節奏地、舒緩地拍打著她的背部,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平靜下來,僵硬地把蜷曲的身子伸展開了,伴隨著輕微的咳嗽聲,我下意識地覺得她做這一系列看似簡單的動作時,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氣。你看,強大高冷如顧里,也還是會因為兒女情長躲起來哭泣。
黑暗中,我感到她細若遊絲的呼吸,然後我在她身旁輕輕地說:「顧里,沒事,大不了和他分手。」我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和聲調,生怕又觸及了她的淚腺。
「不是的,林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下午我們碰到了教導主任,然後他一下子鬆開了我的手,我當然知道馬上就要確定交換生的人選了,現在是應該避嫌,可是我不知道哪來的火,然後就開始吵架了,他罵我無理取鬧。」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在黑暗中蔓延著,我的手臂傳來一陣刺痛,我才知道她捏緊了拳頭。她始終背對著我,很久以後,我聽到她倉促地笑了一下,「看來,我真的是無理取鬧。」
聲音接近沙啞,我真怕她會生病。
那個時候我才和簡溪談了不到兩個月的戀愛,我和顧里一樣都是初經人事的小丫頭,我們總是希望偶像劇里那些感人的橋段和至死不渝、不管不顧的愛情會切實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到頭才知道,那些童話中灰姑娘和王子、公主和王子或者是公主和青蛙的故事統統是假的,愛情哪裡會真的那麼美好,美好到不切實際。
那麼多年過去了,我才認識到愛情原本就是一個相互妥協、相互退讓、直至變得卑微的過程,偶爾一兩次的討價還價也是年少輕狂,不明就裡罷了。
可是,那個時候,許多年前的我,還有顧里,有著最以已自豪的學業,可我們在愛情里卻什麼都不懂,只能抱在一起,相互取暖,認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憐的人。
黎明漸漸的來臨。柔軟的、泛著水光的曙色湧來進來。我看著眼前的顧里,她早在黎明降臨前就睡著了,她睡得很穩很徹底。我輕輕離開了她的房間,打算幫她請上午的假,一個晚上的傷心把她弄得心力憔悴,她應該好好睡上一覺。
但是,我真的沒想到,顧源來了。我開門的時候,看見顧源筆直地站在門口,陽光從他的身後照了下來,黯淡了他淡淡的黑眼圈,以及疲倦的眼眸。我沖我抱歉地笑笑,徑直走了進來,我獃獃地把門關上,看著他輕車就熟地走向顧里的房間,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房門,朝裡面看了看,然後轉過身,異常溫柔地問我:「給我拿碗和勺子好嗎?她昨晚沒怎麼吃飯,我熬了點粥。」
那時我才發現他手中拎著一個純白色的保溫桶。
門,半掩著。
顧源把保溫桶放在了房間的桌子上,他輕輕打開蓋子的時候,那些蠢蠢欲動的熱氣,蓄謀已久地在空氣里橫衝直撞。我看見顧里懶散地翻了個身,然後顧源走過去,坐在了床上,動作輕快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從我這個角度看,顧源讓顧里枕著自己的大腿,然後一遍一遍撫摸著顧里的髮絲,他的嘴唇輕微蠕動著,像是喃喃自語,從他的口型不難看出,他在說:「顧里,醒醒,該起床了。」他輕柔地俯下身子,親吻著顧里在晨光中微微發亮的額頭,那個吻一直劃動到她的耳旁,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朵輕輕說了一句話,然後睡夢中的顧里突然就笑了,不對,顧里其實很早就醒了,她說不定在顧源進門的時候就醒了,可她一直假裝熟睡著。
我看見顧里懶懶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顧源的臉頰,有意無意似得在他的眼睛下方逗留了一會兒,然後她終於如釋重負般地笑了,薄如蟬翼的陽光將她纖細的手臂變得透明,顧源幾乎珍惜地握住了她的手,那時候,獃獃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我,突然覺得,那些童話故事好像真得會在生活中發生,公主永遠是公主,王子也永遠是深愛著公主的王子,一切都沒有改變,奇蹟就在這樣清麗的陽光下誕生了,上帝永遠保佑著我們。
我看著顧里,她的眼睛依舊紅腫著,可她的笑竟然那麼好看,美麗慵懶,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見顧里那般的笑容。
而現在,餐桌上的顧里展露了和許多年前別無二致的笑容,同樣的陽光,同樣的笑容,還有同樣的公主和王子,我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的那個早晨,那種微風拂面的錯覺,讓我相信,在澄明的天空上,一定會有一個人在天堂仁慈地保佑著我們,保佑著她,保佑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