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庸打算什麼時候帶個對象回來啊？」

除夕夜，酒過半巡，吳庸還是沒有逃過每年飯桌上長輩必問的問題。

「暫時……還沒這個打算。」他說。

問的是他小姑，臉色變難看的是他老爹。

「沒打算沒打算，是不是要等我入土了你才有打算？」吳大能將手裡的酒杯重重放下，一雙渾濁的眼睛被酒水腌的猩紅，他說：「你看看你身邊像你這麼大的，哪家不是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就你一個年年孤家寡人，說出去我都沒面子！」

嘴裡的飯變得味同嚼蠟，吳庸放下筷子抬頭看他，顫抖著呼吸問：「所以，你催我結婚，只是為了你的面子嗎？」

吳大能臉色微變，飯桌上其他親戚見情況不對趕緊打圓場，所有人都在勸他爸不要生氣，又轉過來一臉責怪的說他不懂事。

又來了，每年都是這樣，就像必不可少的春晚一樣。吳庸再也呆不下去，只說了一句「我吃飽了」後就起身離開，留下身後父親的咒罵和親戚不停的安慰。

吳庸將自己鎖在房間，聽著外面亂成一團的聲音，心裡覺得可悲。

過了許久，親戚吃飽喝足後又說了些客套話，然後陸陸續續的離開，只留下一屋子的沉寂和滿地的狼藉。

吳庸打開門，就看見胡翠彎著腰在一點一點收拾。

「媽，我來幫你。」吳庸上前搶過她手裡的掃帚，清理著地上的果皮紙屑。

胡翠站在一旁，看著燈光下兒子彎著的脊背，低聲開口，「兒子，你不要生你爸的氣，他也是為了你好。」

吳庸掃地的動作頓了頓，「我知道。」

胡翠看著他還想說什麼，最後也只是嘆了口氣。

將衛生都打掃幹凈後，吳庸提著一袋垃圾從廚房出來。胡翠正坐在沙發上揉著自己的肩膀，看見他手上的東西連忙站起來，「給我就行，我去扔。」

吳庸搖搖頭，說你坐著休息一會兒我去。

他下樓扔了垃圾，路過巷口的時候聽見了麻將嘩啦啦洗牌的聲音。扭頭看了一眼，吳庸一下就看見了坐在裡面的吳大能。男人叼著根煙吞雲吐霧，臉上全是興奮的潮紅。

只一眼，吳庸就收回了目光。

回到家，胡翠又在洗拖把準備拖地。吳庸將她手中的拖把搶過把人趕去了客廳，「大過年的你就多休息休息，這些事情我來就好。」

手上的東西被搶走，胡翠笑得局促，「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哪能讓你做這些事情……」

吳庸頭也不抬，「我一個人在外面上班也要做這些，沒什麼能不能的。」

終歸是年輕力壯的大小伙，吳庸兩三下拖完地，然後被坐在沙發上的胡翠叫了過去。

對方在發白的圍裙上擦了擦手，然後從兜里掏出了一個紅包。

吳庸臉色微變，「媽我……」

他張口就想拒絕，胡翠先他一步開口，「你就算七老八十也是我的兒子，錢不多……就是圖個吉利，媽給你你就拿著。」

吳庸看著面前被歲月侵蝕的臉，嘴裡一片苦澀。他知道如果他不收下，對方只會難過。

見手中的東西被手下，胡翠臉上綻開笑，關心的問了幾句吳庸在外面的生活後，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小庸……你爸雖然脾氣暴躁了些，但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你身邊要是有合適的，就先……先處著……」

手中的紅包突然變得有萬斤重，吳庸低著頭沒說話，胡翠還在絮絮叨叨，「遇到合適的該談就談，人哪有一輩子不結婚的對不對？等我和你爸走了，誰來照顧你？身邊沒個知冷暖的人……」

耳邊的關心化作巨石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吳庸很想對他媽說，他一個人也可以照顧好自己。也很想問他媽，一個人是不是除了結婚就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是不是真的要他結婚，然後過著和他們一樣的生活才算福祉？

可他什麼都沒說，因為他知道說了也沒用。

「我知道，遇到合適的，我會談的。」迎上胡翠期待關切的目光，吳庸聽到自己的回答。這場談話，以胡翠露出欣慰的笑而畫上尾號。

初一一早，吳大能一身煙酒味的從麻將館出來。他耷拉著眼皮哆嗦的從兜里掏出鑰匙開門，然後跌跌撞撞的進了屋。

胡翠正在和麵包湯圓，看他一副爛醉的模樣，沒忍住開口說了兩句，換來了吳大能赤著臉的喝罵。

吳庸從睡夢中醒來，聽到的就是對方砸門遠去的聲音。

客廳里只剩下了胡翠一人，坐在凳子上無聲掉淚。她抬頭看到了門邊的吳庸，急忙抬手揩去淚水，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吵醒你了？」

吳庸搖頭，上前，「他又找你要錢了？」

「沒有的事，你爸他就是輸了錢心情不好……」

吳庸看著她通紅的眼睛，點頭沒再說話。

胡翠轉移了話題，「你餓不餓，我湯圓馬上包好了，你先洗臉刷牙……」

「我買了下午的車票。」吳庸開口。

胡翠有些驚訝，等反應過來後臉上掛著幾分無措，「你要走？」

吳庸錯開眼不去看她，嗯了一聲，說公司臨時給他安排了工作，推不掉。

「那……那是好事，說明老闆器重你……」胡翠放下手上的工作，慌裡慌張的就要起身給人收拾行李，被吳庸伸手攔住了。

自吳庸說了自己要走後，家裡本就壓抑的氣氛又多了沉重。吳庸吃著胡翠包的湯圓，看著對方晃來晃去卻又不知道忙什麼的身影，準備好的話好幾次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

「對了！」胡翠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我打電話給你爸說一聲，看他能不能找個車子送你去車站。」她說著就掏出電話。

吳庸看著她臉上的期待一點點被凍結，心裡對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意外。

電話沒人接，胡翠轉頭望向兒子，神情有些尷尬，「他應該是在忙，我、我一會兒再打一個試試……」

吳庸點頭。

最後直到吳庸走的時候，胡翠的這通電話也沒有打通。她站在門外，看著提著行李箱的兒子，嘴裡的叮囑像車軲轆一樣來回碾了好幾次，含著淚水一臉不舍。

吳庸叮囑她好好照顧身體，有什麼事給她打電話，平日里多休息不要什麼都操心，身體不舒服就去看醫生不要一直忍著……胡翠抹著淚說好。

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家，吳庸提著行李轉身離開。巷口的麻將聲依舊沒有停歇，他扭頭，又一次看到了人群中指點江山的吳大能，對方一如昨晚一般，紅著脖子，上半身前傾，恨不得整個人都塞進麻將里。

吳庸收回目光，咧著唇角無聲的笑，扔掉了心裡最後一絲可笑的期待，頭也不回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