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憐憫不是行動，也不是愛。

憐憫和晴欲一樣，不過是一種本能。

——遠藤周作

此時此刻，正值盛夏時節，高溫遍及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似乎是想要執著的炙烤著什麼。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難熬的一天，尤其，是對這個挺著大肚腩，正不停的拿著那把可憐的小扇子扇風的男人來說。男人姓張，是這片有些年歲的住宅區的住戶。原本，這麼熱的天氣，像他這種體型的人是極不願出門行動的，但是沒有辦法，從兩天前開始，從隔壁傳來的那股惡臭，已經嚴重影響到他的生活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當第三次敲門無果後，男人的忍耐力到達極限，他毫無形象的破口大罵，不一會兒便引得同樓層的其餘住戶開門圍觀。大約十幾分鐘之後，不知道是誰叫來了物業，一個身穿深色西服，同樣滿頭大汗，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便急匆匆的趕了過來。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後，男人就像是終於找到了宣洩口，將自己這幾天的抱怨全部發泄在了對方的身上。秉持著職業道德，從始至終，這名工作人員的臉上都一直保持著歉意的笑容。隨後，他一邊安撫著男人的情緒，一邊找到了這間房子的房主的聯繫方式，並給對方打去了電話。

房主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中年女人，只不過此刻她並不在國內，所以，在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之後，她同意讓物業找來開鎖公司強制打開房門。不過，她同時也表達了自己的疑惑，分明在她出國之前，自己是將屋子長租給了一對姓賀的姐弟了，怎麼會沒有人給開門呢？只是，當時女人的懷疑並沒有引起任何的注意。為了不讓事情變得更加難以收拾，工作人員終於在開鎖人員即將打開門之前，說服了男人，由自己來解決這件事情。但是，當那扇防盜門終於打開，裡面的一切一瞬間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的面前的時候，饒是他是經過培訓的資深從業者，那一刻，他也難以抑制地發出了一聲驚呼——「快，快去報警！死人了，裡面有人死了！快報警！」

當羅清文接到警情帶著人趕到現場的時候，案發現場已經被轄區民警清理好了，就在羅清文打算走入現場的時候，身後，一個人突然開口叫住了他。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多年的老搭檔——副隊長齊一瑄。

收回抓著對方手腕的手，齊一瑄用那雙一貫清冷的眼睛審視了一會兒羅清文，繼而才開口道：「聽說裡面的那孩子年紀和阿竹差不多，你畢竟才剛剛復職，不然這一次你就別插手了，交給我吧——」

齊一瑄的話一說完，羅清文便有些急躁的蹙起眉頭，語氣也是相當的冷硬的拒絕道：「齊一瑄，像這種事情不是你該操心的，而且，不過就是年紀相仿而已，我還沒病到那種程度，把所有人都看成是阿竹！」

兀自地說完自己的話，羅清文便再也沒有多看齊一瑄一眼，直接抬起警戒線，走了進去。或許是因為爭執的聲音實在是有些大，所以，周圍幾個不明所以的警員不時會朝他這裡看過來。不過，齊一瑄卻完全沒有理會，他只是直視著羅清文的背影，繼而低聲呢喃了一句：「你怎麼還不懂呢？阿文，幻視，本身就已經很嚴重了......」

事實上，羅清文幾乎是在話出口的剎那就後悔了，只是，他卻並不想道歉，因為一旦道歉，無疑就是變相承認他的確是病了，變相承認在他的侄子羅竹恩跳樓自殺三個月後的今天，他仍舊沒有走出來。羅清文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是個非常固執的人，就像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低頭服軟，卻唯獨在齊一瑄面前，總是近乎偏執的守護著自己的驕傲和自尊。不過，他也知道，齊一瑄不會在意的。自從他們兩個人在大學時成為朋友，對於自己的冒犯，齊一瑄總是不在意的。這次，一定也是如此。

但是，當羅清文真的看到了屋內橫陳著的這具雖然年輕卻已經開始高度腐爛的屍體的時候，那一刻他心裡還是無法避免的驚起了一片滔天的浪。在那巨大的情緒之中所裹挾著的，是心悸。即使屍體已經算不上完整，但是明眼人還是能一眼就看出致命傷是少年雙手手腕處那深可見骨的十字傷痕。此刻，在已經幹涸的黑紅色血漬里，那十字傷口竟很是詭異的帶了些聖潔。

而除去這兩處致命傷痕，在少年的身上還清晰的遍布著很多或新或舊的淤青，甚至，在淤青覆蓋之下，還有一兩處隱晦的燙傷。羅清文一處一處的看著，他根本無法想像，這個少年在活著的時候，曾經遭受了什麼。他更加不敢想，到底是怎樣的禽獸會如此折磨一個半大的孩子。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在這間原本應該無比沉悶的房間里，倏地居然吹來了一陣冷風。之後，緊隨著這陣風之後在羅清文面前出現的，是一個高中生模樣，面容清秀的男孩。而這個男孩不是別人，正是羅清文的侄子——本該在三個月前就跳樓自殺身亡的羅竹恩。羅竹恩先是朝著已經愣住的羅清文俏皮的笑了笑，隨後，便將目光放在了少年的屍體上，就那樣默默的看了一會兒之後，羅竹恩臉上的笑容逐漸退去，然後他開口淡淡道：「其實一切都很明顯了，對吧。這個可憐的孩子，一定也和我經歷了同樣的事情。不，或許比我還要更加的悲慘。呵，呵呵，我又天真了，對比苦難又有什麼意義呢？不過就只會讓受害者更加的悲慘痛苦罷了。可是啊，惡是消除不幹凈的，人，就是萬惡之源。」

沉默不語的聽完羅竹恩的話，當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後，羅清文的思緒回到了現實，此刻，少年的屍體已經被抬走了，留在此處的，僅僅只是一灘血跡和用白色粉筆畫出的人形輪廓。羅清文愣了愣，而後，他蹲夏身子，像是在對誰發誓，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會消除幹凈的，總有一天，一定會的......」

就當基本的現場調查結束，眾人準備收隊回去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出現了——來人同樣是一個高中生模樣的男生，不過此時此刻，對方身上穿的不是校服，而是某家醫院的病號服。男生的狀態顯然並不好，那張初顯英俊稜角分明的臉呈著病態的白，眼底，那兩抹極重的黑眼圈，表明這孩子一定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踏實覺了。但是此刻，羅清文更想知道的是，他是誰？他和自殺的男孩是什麼關係！

不過，還沒等羅清文開口問些什麼，對方便率先開口問道：「所以，裡面的那個人，真的是他，對吧。賀寧，他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我，選擇了自殺，對嗎？」一邊說，男生一邊扶著牆，緩慢又急切的走向已經貼上了封條的那扇門，他似乎並沒有打算聽羅清文說話，因為他並沒有分給羅清文一絲絲的餘光。

當少年終於走到了終點後，他並沒有揭下封條，而只是將額頭抵著門板，像是魔怔了一般不停地喃喃著，「你真令人寒心，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換來你的信任呢？賀寧，我到底還要怎麼道歉，你才能原諒我呢？這是你對我的懲罰嗎？留下我一個人，獨自一人離開？可是怎麼辦，我一定會去找你的，我愛你，即使是死，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