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不盡的落紅寫在大地的扉頁，盛夏的燥熱在風起時逐漸稀薄，微風吹拂疏葉，沾染秋色。

許之樾立於一片墨綠色軍訓服中，他的皮膚很白，如雪般，即使是在烈日的炙烤下，也只是被微微曬成了和普通人一樣的正常膚色。

剛吹響午餐的號角，軍歌徹響天際，須臾一首結束，大家在一聲解散中變成了飢不擇食的虎狼爭先恐後沖向食堂。

許之樾剛打好飯回身，卻不知道是誰從面前經過，動作大到掀翻了他手裡的飯盒，也弄髒了他身後一個人的白色球鞋。

「對，對不起。」許之樾垂眸，眼裡儘是慌亂，他沒有先去找始作俑者的麻煩，而是看著那雙沾了油污的鞋子，向它主人表達歉意。

掀翻他餐盤的男生拿著手裡的空盤子站在一旁，齜牙咧嘴地學著許之樾的表情，重複著他聲如蚊吶的道歉，「對，對不起——哈哈哈——」

許之樾沒有理會他，只聽見頭頂上載來一聲不耐煩的「嘖」，還未等他抬頭，那雙鞋的主人就已經大步離去。

學著他說話的人還站在原地，許之樾抬眸，正好對上他的視線。他的目光在那人和地上的餐食間來回巡視，最後輕聲道，「同學，你打翻了我的午飯。」

就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話，男生狂笑了兩聲半傾下身，靠近許之樾耳邊大聲問，「你說什麼？」在許之樾即將開口複述一遍的時候，只聽他又兇狠道，「你他媽敢再說一遍？」

許之樾微怔，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他自知來這裡不是為了惹事，便蹲下身自行處理地上的殘羹。

男生見他這副模樣，泄恨般踢了一腳他手中撿了一半的飯盒，留下一句「小白臉」瀟灑離去。

許之樾沒有計較，將地上的垃圾處理幹凈後去清洗了飯盒，又折回食堂打了一份已經不剩什麼菜的午餐。

今天與他發生爭執的人許之樾有點印象，他記得第一天軍訓時那人因為在廁所抽煙被教官逮到教訓。大熱的天，他被罰站在日頭正盛的升旗台下，嘴裡、耳朵里、鼻子里都塞滿了煙，教官問他還有沒有下次，他嘴上說著不敢了，可當從台上下來時，所有人都看見了他默默從胸前豎起的中指。

他在眾多新生中獲取關注度，想要在所有人面前樹立他不好惹的形象，而看起來就好欺負的許之樾便不幸成為了他墊腳的炮灰。

下午軍訓結束後，許之樾剛上完廁所，就撞見四五個人正浩浩蕩蕩的進來，他一眼看見了那個在食堂找他麻煩的人，不想與他有過多牽扯，他低著頭貼著牆角想溜出去。剛走過一個人身邊，他的後領就被人揪住，瞬間整個人被大力摔在地上，未等他反應，對方便不由分說地將拳頭落在他身上，他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護住腦袋。邊挨揍還邊聽著他們罵自己「娘炮」、「小白臉」。

落在身上的拳頭停下，他倏地被人一把拎起，未看清面前的人是什麼模樣肚子上就挨了一拳，他沒站住向後退了好幾步，不小心撞開了其中一個廁所隔間。

隔間裡面的人穿著一件白色襯衫，領口隨意敞著，隱隱約約能看見他的鎖骨線條。他一副散漫的神色，叼著一支煙，半眯著眼，漠然地看著突然擅闖的他和門口其他人。

「動靜這麼大聽不見？沒看見在揍人呢？還不滾出去？」門口帶頭的人見裡面有個人也絲毫不懼，反而朝地上啐了一口，滿臉不屑。

白襯衫少年嘬了一口煙，慢悠悠將它踩在腳底熄滅，他抬頭看了一眼臉上掛著彩的許之樾，好看的眉眼瞬間皺成一團。他冷哼了一聲，將人拉進廁所里，反手關上廁所門走了出去。

許之樾想要隨他一起，門卻被人從外面按住他推不開。無奈他只好靠著牆，手無力地搭在門鎖上，聲音有些虛弱，「同學，你不用管我，快走吧。」

沒有人回應他。少頃，他聽見外面傳來肉搏的聲音，還有倒地和撞牆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陣哀嚎。

他心下一緊，顫巍巍地去擰了一下門把手，誰想門忽地從外面開了。

少年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好看的眉頭已經舒展開，眼神里儘是輕蔑，「被打了不會還手嗎？」

許之樾微微低下頭沒吭聲。少年看他一副弱雞的樣子估計也猜到了他沒那本事。隨即冷哼一聲，面前的弱雞聞聲抬起了臉。

他那雙淺褐色的眸子晶瑩透亮，腫了一圈的眼角還泛著紅。少年煩躁地嘖了一聲，從包里摸出一張紙遞過去，沉沉道，「人活一世，不要太在意旁人怎麼說你。模樣是天生的，我還羨慕皮膚白的呢。」

許之樾愣愣地接過紙巾，還未來得及消化少年的話，就只能看見他緩緩消失的背影遠去。他其實從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他，那些不好聽的綽號和侮辱性的詞彙，他忽略掉便是。但他卻將少年安慰的話，默默記在了心裡。

他拿紙巾擦幹嘴角的血跡，掃過鼻尖，聞到一股很清甜的檸檬味，混雜著一絲煙草味。

從學院出來時天色很濃，烈日已變成橘色的暖陽，許之樾拭去額角上的汗珠，在回出租屋的路上破天荒為自己買了一個蛋糕。

這是他十八年來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日蛋糕。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在那裡，院長媽媽會為同月份的小朋友選擇一天一起過生日，再將一個大大的蛋糕切成小塊分享給眾人。到後來離開福利院，他孤身一人，也不需要這份儀式感。

蛋糕只有拳頭那麼大，上面還有一顆草莓做裝飾，價格也不貴，還夠他自己吃。

回到出租屋，將家裡唯一的凳子搬來，在低矮的玻璃茶幾前，他雙手合十，腦海里不禁回想起救了他的少年，還有少年對他說的話。他唇角漾起一抹笑意，直到許下心願吹滅了蠟燭，那抹笑都不曾淡去。

過了今天，就是涅槃重生，褪去青澀與懦弱，他要成為更堅毅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