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嶼——

秦悉風曾和這個名字糾纏不休十八年。

秦嶼是個野種。

野種這個詞，意味著見不得光，不被接受，遭人唾棄。

關於秦嶼出生這段關係里，所有當事人都被定義為腌臢和不堪的。

包括沒有選擇權的那一粒受精卵。

孽種、野種這樣粗俗的詞語，還未出生時便背負在身，成為一輩子不可磨滅的醜陋傷疤。

秦嶼倫理上的親生父親秦恆，在戶口本上其實是他四叔。他的生母白如雲生得漂亮，秦恆見色起意，趁秦桓外出時強暴了白如雲。

秦桓得知此事，殺了秦恆，鋃鐺入獄，因秦恆侵犯白如雲，法官判秦桓十二年有期徒刑。

沒想到白如雲一朝有孕，秦桓不能生育，秦母勸他留下這個孩子，要不秦家面臨絕後。

後來秦桓在監獄裡表現優異，多次減刑，不到八年他就出來了。

回到家裡，白如雲身邊多了一個孩子，秦桓大為震怒，從此開始長達三年的折磨。

秦桓以為秦恆死了就能重新來過，可是家裡偏偏多了一個秦嶼。

秦嶼的名字，是奶奶取的。

因為秦桓與白如雲是自由戀愛，兩個人在長嶼河畔一見鍾情，她試圖用一個名字掩蓋這一段醜事，但秦桓並不打算如她的願。

他甚至把一切都怪在無辜小兒身上。

當他一巴掌扇過去，八歲的秦嶼攔在他面前，說「你不許打我媽媽」的時候，秦桓氣不打一出來，他走火入魔似的一腳把秦嶼踹翻在地，惡狠狠地罵他：「孽種。」

他揪住白如雲的頭髮，一聲聲質問他：「賤人，你為什麼生下他，你為什麼生下他，他弄////你的時候你舒服嗎？當時你是不是很享受？賤人！我為了你，我為了你蹲八年大獄，你居然生下這個孽種，你為什麼要生下他！」

那些不堪的言語一句句打在白如雲身上，比利器更尖銳，血流了滿地。

我不願意的啊，我掙扎過的，只是秦恆力氣太大了......

她不想生下這個孩子......

可是你的母親綁住了我的手腳，不讓我出門，是他們逼我的，你為什麼不去恨她？

白如雲以淚洗面，在丈夫的一聲聲辱罵中失去理智。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白如雲看著秦嶼，那個維護她的小孩，那個孽種，是他，是他造成的！

如果沒有他就好了！

第一巴掌扇到秦嶼臉上，心裡的恨意得到發泄的時候，她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開始是扇耳光，慢慢進化成拳打腳踢，最過分的時候，她在飯菜里下過老鼠藥，好在最後不小心被打翻才讓秦嶼保住一條小命。

秦嶼不愛哭，也從來沒哭過。

白如雲用盡全力發泄的那次，他雙耳失聰，聽不見任何聲音，過了半年才好。

粗笨的木棍落在手心，小拇指骨折，直到現在，那根手指都不能完全抻直。

開水淋在腳背上，燙得皮開肉綻，秦嶼哼都沒哼一聲。

白如雲偶爾也會有清醒的時候，她會抱著秦悉風，一聲一聲喊著寶貝，說著對不起，而後親一親他的臉，親完之後，怔怔地看他的眉眼。

秦家兩兄弟，一個像父親，一個似母親。

他的眉眼和秦恆太像了，像到讓白如雲發瘋似的怨恨。

只要看到秦嶼，她就會想起秦恆，那所有的恥辱與骯髒，所有不幸與痛苦，都是他帶來的。

她將秦嶼摜倒在地，抄起板凳砸向他，聲嘶力竭地說出那句詛咒：「你怎麼不去死。」

短暫收穫的溫情哪裡是幡然醒悟，清醒後的白如雲，讓他去死。

那一天，秦嶼頭破血流，倒在地上，白如雲給秦母打電話：「姓趙的，帶你孫子走，不然我殺了他。」

秦母出現時，白如雲忽然掐住秦嶼的脖子，是她，都是她，她逼迫自己生下這個孽種，現在，她要報復，要讓所有人不得安生。

報復秦母的最好方式，就是殺了秦嶼，讓秦家絕後。

那是要她的命，她要她的命。

白如雲掐著秦悉風的脖子，惡狠狠地對他說：「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是你毀了我，是你，是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秦嶼喘不過氣，卻沒有掙扎。

他知道，那一刻他的媽媽真打算殺了他，而他確實不想活了。

死，是解脫。

把一切留給活著的人……

包括罪孽。

包括一輩子難以釋懷的內疚。

或許還有悔恨。

如果這些都沒有，那麼就讓他輕如鴻毛地死去，如同從沒來過這個令人噁心的世界。

從此，他們秦家人，前世、今生亦或是來世，永不相見，再無糾葛。

扼住喉嚨的手鬆開，白如雲放開了他。

她為什麼心軟，是良心發現了嗎？

其實可以從頭再來的，但需要很大的勇氣，可是，白如雲沒有。

從秦嶼呱呱墜地那一刻起，她的勇氣，就已經消失了。

她的丈夫不會原諒她。

她在左鄰右舍抬不起頭。

她生不如死啊。

為什麼會這麼痛苦。

白如雲握著藏在在枕頭下的剪刀，直接對準秦母扎了一下去，血當場冒出來，秦母到底不起，而白如雲滿身是血，她發瘋似的哭笑，說：「我解脫了，我終於解脫了。」

這時，醉酒的秦桓回到家，見到倒地不起的母親，與白如雲發生打鬥，男人天然在體力上有優勢，喝醉了同樣如此。

他抓著白如雲的頭髮，菜瓜似的，把人往牆上丟去。

秦嶼趁亂跑了出去。

「咚」，白如雲暈倒在地，沒了氣息，而秦桓脫力，躺在了她的身邊。

他在警察局，說，家裡死了人。

警察等趕到的時候，秦桓酒醉不醒，家裡充滿血腥味。

秦嶼永遠忘不了那個畫面。

白如雲被逼瘋，可他有什麼錯？

白如雲不讓他叫媽媽，秦桓罵他野種，而他真正的父親已經死透了成了一把灰。

這世間，他孤零零的來，最終也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

住進福利院的第二年，一對患有生育疾病的夫婦收養他，帶他離開長嶼到了燕南。

年輕夫婦的職業是醫生，對勤嶼視如己出。

他們沒提過給秦嶼改名，這一家三口，三組不同的姓氏。

他在燕南養父母家生活十年之久，卻未曾開口叫一聲爸媽。

「爸爸媽媽」本是最溫情的字眼，對秦嶼來說，骨肉親情是致命的毒。

他的骨血都是髒的。

本以為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秦桓越獄讓美好成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