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第一次遇見向東流的時候，是在2012年那個聒噪炎熱的六月份。

那一年，季風十五歲。

而他的向東流，十八歲。

小縣城不比繁雜喧囂的都市，晚上八九點的空氣依舊燥熱，卻也比白天安靜了不少。人跡罕至的老街巷口，在月光與星星的照射之下，顯得並不昏暗，卻也不明亮。

青年踢踏著自己不怎麼合腳的夏季涼拖，哼著不著調的小曲兒來到巷口。

然後在昏黃的路燈下，一眼看見了那個靠坐在牆壁上彈吉他的少年。

小縣城的路燈不怎麼明朗，青年遠遠地看不清那個少年的模樣，卻清能夠晰地聽到他微動指尖彈撥吉他傳來的美妙樂聲。

「……真好聽啊。」青年不自覺便被吸引過去，緩緩坐落於少年身邊。

少年停頓了手中動作，微微轉過頭來，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青年，沒說話。

「你遇到困難了，所以才會來這裡彈吉他嗎。」青年顯然是錯將少年當成八點檔電視劇里街頭唱歌討生活的那類人了，「不過你挑的地方不對啊，這裡幾乎沒有人經過，就算有，也不會停下腳步聽你彈吉他的。」

「你不是人嗎。」少年沒再看向這位從一開始就喋喋不休的青年，轉而輕撫起自己手中的吉他。

「嗨，鑽什麼牛角尖，我是說大部分人啦。」青年輕嗔一聲，忍不住笑了。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他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淺紫色的毛爺爺遞給少年：「那我付出相應的報酬，能夠點自己想聽的歌嗎？」

少年借著並不怎麼明亮的燈光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五元大鈔，愣了一會兒，這才接過錢，輕輕點頭。

「你想聽什麼。」

青年抬頭望了一眼滿天的繁星，嘴邊的笑意怎麼都止不住：「就彈小星星吧，一閃一閃的。真希望它們能夠照亮我一塌糊塗的人生路。」

少年只是不經意往青年那邊瞥去一眼，卻不想見到他滿眸子的星河後，再也移不開目光。

青年的眼睛裡，倒映著的是滿天繁星。

這是少年從未見過的美景。

突然……就萌生出一股衝動。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將這道風景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喂，你有夢想嗎。」青年倚靠著身後的牆壁，仍舊仰著頭，雙眼一刻不離夜空中的星星。

「……嗯。」少年輕輕點頭，撥動琴弦，曾流傳過大街小巷的樂曲就那般響起在青年耳邊，親切又悅耳。

青年不由自主地跟著輕哼出聲。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青年唱得有些走了調，而身旁彈奏吉他的少年非但沒有嫌棄，反倒跟著他的調子降了調，這讓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繼續唱下去了。

「哎呀，後面的我不會唱了。不過你彈得真好聽，我這種五音不全的渣渣還是不要在你面前瞎顯擺了。」青年支起下巴，總算將目光從夜空中收回來，重新定格在少年身上，「你剛才說，你有夢想，那我能問問你的夢想是什麼嗎？」

「做音樂。」少年想也不想地答道。

「很棒的夢想啊，你彈吉他這麼好聽，一定能夠實現的。」青年這次沒有望向星空，可他看向少年的時候，眼裡卻還都是星星，「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優秀的漫畫家。後天就聯考了，在這之後，我很想填報一所能讓我繼續做漫畫的大學。」

可沒一會兒，這位侃侃而談的青年卻突然止了口，神色逐漸變得黯淡無光。

「……可惜啊，我家裡人死活不同意我以後去走這條路，如果我強行填報志願的話，可能會被我爸打斷腿吧。而且，我本來就對我的畫技不太滿意。所以……我大概要離我的夢想越來越遠了。」

最後輕嘆一口氣，青年朝少年綻放出一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假笑的微笑：「可你不一樣，你肯定……會實現夢想的。」

在那一瞬，少年突然瞧不見青年眼裡的星星了。

「說我會實現夢想的，你是第一個。」少年收回目光，低頭凝視自己手中的吉他，「但是我家裡人也不同意我以後去做音樂。所以我跟父親大吵了一架，跑出來了。」

接著流浪了好幾天，然後在這個小縣城遇到一個給他錢還說他會實現夢想的傻瓜。

「回去跟他好好商量，說不準就想通了呢。」青年漸漸地也將自己失落的情緒收起來了，再次談到少年夢想的時候，眼神顯然明亮了很多，「你彈吉他真的很好聽，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多聽聽。」

但青年沒有告訴少年，他不是住在這個縣城的人，他只是回老家參加聯考，考完就要去A市上大學了，所以，話是這麼說，但以後聽這個少年彈吉他的機會大概再也不會有了吧。

少年抿了抿唇，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青年一聲大叫打斷。

「卧槽！十點了！後天聯考，我得趕緊回去複習，不然要被我爸打斷腿的！」本來也是偷偷溜出來放鬆神經，現在乍一看錶，發現已經十點多的青年登時就急眼了。

正巧此時，兩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學生也勾肩搭背地從不遠處朝這個巷口接近，見著他，遠遠地給他來了一嗓子：「向東流，這麼晚了還在外面浪？再不回去複習小心被你爸打斷腿哦！」

「知道了，你們可別給我爸告狀啊！」被喚做向東流的青年也給那人來了一嗓子，繼而一碌骨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那我先走了，有緣再見吧。」

說罷，也不等少年回應他，轉身飛也似的離開了。

「向東流……是麼。」少年好看的唇角微微上揚，望著向東流離開的方向，不曾收回自己的目光，「我叫季風。」

「……很高興，認識你。」

季風不知道，在之後的很長一段人生路上，這三個字將會成為他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

就像現在，他又一遍重複低喃起那三個字：

「向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