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社會的居民樓，普遍都是二十層起步，高樓大廈鱗次櫛比，有的甚至到三十層，江尋川不喜歡，覺得憋屈，按他的話來說跟鴿子窩似的，氣兒都喘不過來。

二樓樓層也不高，三人去敲門的時候，正趕上一位年輕的小姑娘，攙扶著老太太上樓，老太太耳背，小姑娘請三位進屋倒水，季之翊環顧一圈，發現三室兩廳的大房子里只住了這兩個人。

「我是陳姐給田奶奶請的保姆。」

江尋川聽到陳姐兩個字，頓覺不妙，給小姑娘使了個眼色，將人叫了出來，季之翊乖巧的坐在老人家身邊，憑藉著一張小甜嘴和純潔無瑕的眼神跟老人家嘮起家常來了，寧玉也對老人家噓寒問暖，整個過程沒有錄音。

季之翊時不時用眼角餘光看江尋川。

二十多分鐘之後，他跟小姑娘一起回來了。

「老太太，我們改天再過來看您啊。」

走訪的結果有點出乎人的意料。

江尋川在樓底下點了根煙，叼在嘴裡，季之翊躲開他，離人八丈遠，生怕煙味熏到自己，「說什麼了？」

「陳婉找她來照顧老人，每個月打錢，還隔三差五來看她這個前婆婆，孝順的不行，倆人親的跟一家人似的，老人至今還不知道她再嫁，只以為她是工作忙。」

季之翊思索，「有必要去他第一任丈夫那裡問問。」

「我很佩服她的。」寧玉又感慨了一句，「她有個姑娘，剛上國小，判給了她第一任丈夫段瑞彭，住在市中心紡織工宿舍。」

在城市建設的最初期，國有企業佔據很大的比重，年深日久，長安市的老舊小區也越發多了，位於城市中心的小區拆建成了難題，佔地面積雖然不大，但緊鄰交通樞紐，開發商有心無力，不好動工，只能不斷翻新加固。

紡織工宿舍甚至還保留著半個世紀之前的建築風格，六層樓，寬樓梯，過道長長的，小區管理亂亂的，菜市場和小吃攤都擺在生活區正中，車都不太方便開進去。

此時天色漸晚，樓道里燈一閃一閃的。江尋川去叫門，明明亮著燈，就是不見人應聲。

「嘿，我剛還聽見裡頭有聲呢。」

寧玉搖搖頭，「別費盡了江哥，估計就小孩子一個人在家，不敢開門，再等等吧。」

季之翊避開他，走到門前敲了敲門，「小朋友，哥哥們是爸爸的朋友，今天過來有事情找他，也知道你不敢開門，那可不可以給爸爸打個電話，讓他趕緊回來呀，我們在樓底下等著。」

他的嗓音又輕又柔，江尋川聽著有些出神。

「走了，餓了，樓下吃點。」

這個時間正是熱鬧的時候，季之翊隨便找了個賣板面的小攤坐了下來，江尋川示意他們先點自己跑去一邊小賣部買零食去了，回來時還在打電話。

「阿奇給了段瑞鵬的電話，他說馬上回來，他閨女也給他打電話了，以為什麼人呢差點報警了，趕緊吃，少爺，夠不夠啊，再給你加個蛋？」

「行，再加個丸子。」

這會季之翊看起來心情不錯。板面里加了好多醋，寬大的麵條他起來慢條斯理的，透著一股優雅勁兒，跟這個小攤的氣質格格不入。

江尋川多看了兩眼就轉移注意，低頭翻看工作群里的消息，學校那邊也有結果了。市政規劃之前，這所學校是個分校區，因為挨著山近，所以是好多藝術生集訓的地方，三環以外的開發項目出來之後，原本學校是要拆掉了，但它的歸屬地劃分出了問題，就只拆了宿舍樓和操場，教學樓主體就沒動，至今這個問題也沒有得到解決。

江尋川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學校已經倒閉了，甚至資質都賣了好幾輪了，這年頭流行網路教育，線下學校扛不住市場競爭，江尋川讓白鴿試圖聯繫校長，看看能不能有些發現。

他吸溜著麵條，眼角餘光瞥見一個人影火急火燎的往樓道跑，他一嗓子就把人叫住了。

段瑞彭看起來跟季之翊差不多高，皮膚被曬得發黑，明明三十多歲看起來有些蒼老，眼角有很深的皺紋，而且髮際線堪憂。

「警官，你好你好，我是段瑞彭。」

「別緊張別緊張，隨便聊聊。」

「我家…不是很寬敞…」

何止是不寬敞，一室一廳，不過五十平米的小房子，牆皮有的地方都脫落了，一進門的客廳除了餐桌電視之外，還擺放了一張床，沙發正中甚至破了個大洞，凹陷下去。

小姑娘有些好奇的抬頭打量著家裡突然多出來的幾個陌生人。

「秀秀，回房間去。」

季之翊走到小姑娘身邊，「秀秀是嗎，一會爸爸要跟這個叔叔和哥哥談點事情，小朋友不方便在，你陪哥哥玩好不好？」

「哥哥也是小朋友嗎？」

「對呀，所以他們也不讓我聽，那秀秀陪陪我吧！」

「好吧…」

江尋川佩服他。真能哄人，隨手就將帶來的零食遞了過去，我們江隊人長得不凶，就是氣場太過強大，微微一皺眉就會把小朋友嚇哭那種，秀秀見狀往季之翊身後躲，沒敢伸手接，季之翊白了他一眼，將零食接過。

「一起玩一起玩——我喜歡漂亮的大哥哥。」

江尋川看到，季之翊臉紅了。

等會，他說誰是叔叔？！

大門一關，與世隔絕。

小姑娘不算大的房間里擺了一架鋼琴，用罩衣蓋住，看起來被愛護的很好，季之翊多看了幾眼才挪開目光。

「哥哥，你也會彈鋼琴嗎？」

「秀秀也會？」

「當然啦，不過只會一點點，剛剛學了小星星，媽媽說下次教我小毛驢！鋼琴也是媽媽給我買的，我長大了要當大鋼琴家！」

季之翊有些不是滋味，「媽媽…經常來看你嗎？」

秀秀鄭重地點了點頭。

下次。

已經沒有下次了。

季之翊低垂著眼眸，他不能將這個殘忍的消息告訴一個天真可愛的小朋友，小姑娘還在滿懷期待的等著她的媽媽，即使陳婉再也不會回來。

他不想純真的眼眸變得支離破碎。

「哥哥，期末我要上台給全校作秀節目呢！我來給你彈小星星，哥哥你會不會彈嘛。」

「哥哥也只會一點點，我們一起彈小星星吧！」

優美的旋律，簡單的節奏，流露出孩子的純真，房門內，音符在指尖流淌，房門外，承受痛苦的人泣不成聲。

「她怎麼會…她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