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推開籬笆院門，一陣清風隨著滿院雅香就這麼毫無顧忌地衝上桃酒銷的鼻尖，流連在他身側不願散去。

月色下，梨花壓海棠，牡丹掩山茶，又是各色杜鵑玫瑰紫荊爭相鬥豔，就是因在這深夜，點點螢火穿梭花間，點映著片片月光，更顯得置身仙境。

饒是桃酒銷見過比這大數百倍不止的皇室園林，也自認不如眼前此景來得美輪美奐。

「真漂亮。」桃酒銷不免感嘆道。

李宣自顧扶著李母進屋，聞言也不做搭理，只是看著他和母親腳下，在跨過門檻前輕聲叮囑母親：「娘，小心腳下。」

李母邊隨著他進屋，邊笑盈盈地回桃酒銷，話語間有著說不盡的柔情和自豪：「這片院子還是宣兒五六歲時栽種的呢，當時那麼小小的一個娃娃學著大人的樣子除草挖土，弄得滿身滿臉都是泥巴，還扛著拖地的鋤頭說要給我造天底下最大的園林時，別提多可愛了。」

「只是可惜啊......」李母嘆了口氣，空洞的視線沒有焦點的落在木門上，苦澀一笑，「如今我瞎了，怎麼也看不見這孩子為我付出的心血了。」

「娘，大夫都說了還有治癒的可能，我們再想想法子，總會治好您的眼病的！」李宣蹙眉，剛點上的燭火熄沒了，他煩躁地重新拿出一根蠟燭來，再次點燃。

雖然他母親看不到，但他一如往常那樣，將蠟燭一根根從屋門開始擺到他母親床邊，讓他母親滿屋都有暖柔的燭光。

桃酒銷靜靜看著李宣的一舉一動，又回頭看那滿院花色，緩緩道：「怎麼會看不見呢，我父母常說，世間美景不光是用眼看，更是用心去體會，您能感念到他的用心，怎麼不算是看到了呢？」

李母微微一滯，就聽桃酒銷接著說：「再者，這撲鼻的芳香您可是每日每夜都能聞到，那便是「看到」了，不是嗎？」

即便看不見，但李母彷彿就能看見面前一俊雅孺子在沖她微笑。

「是啊。」她說，「確實是看到了。」

李宣剛點完所有蠟燭就聽到了這麼一句，他看過去，兩人隔著門檻互視著，臉上皆笑意。

明明是今日才遇到的陌生人，甚至連名字也互不知曉，但就這麼一個站在門內相迎，一個像歸家的遊子般披著月色站在門外，不知怎麼的，李宣竟看出了一點家人的意味。

這個念頭甫一出來，他渾身就像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凍得他一激靈。

肯定是被這無賴逼瘋的，他想。

於是他看向桃酒銷的眼神更冷了，冰凍三尺，不過就一念頭罷了。

察覺到李宣的視線，桃酒銷朝他望去，挑了挑眉：「宣兒來了。」

這句「宣兒」簡直是晴天霹靂！劈的李宣整個人焦糊焦糊。

他不可置信地揚聲道：「誰准你這麼叫我了！」

「可我不知你的名字，總是以你或他相稱太沒有禮貌。我想了想你總該是比我小的，那就隨著伯母一起喊你宣兒。還是說......」桃酒銷仗著李母看不見，狡黠的笑意一覽無餘，「繼續叫你小郎......」

「就叫我小狼！」李宣趕在桃酒銷禿嚕出那個詞前趕忙制止他，他看著某隻得逞的狐狸，恨的牙癢癢。

「小狼？」李母奇怪道，「為什麼要叫小狼啊？」

桃酒銷不回答，就這麼勾著唇盯著李宣。

李宣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想立刻將某人毀屍滅跡的心，邊扶著李母回房休息，邊胡謅：「今兒路上他遇到了一匹狼，朝我求救，我把狼打死了。」

「噗......」桃酒銷差些沒憋住，捂住自己的嘴悶聲笑著。

「啊？不是掉水裡了嗎？怎麼還遇到狼了？」李母立馬著急道，雙手上下摸索李宣，「受傷了沒？！」

「沒，就是兇險了些。」他瞪了桃酒銷一眼，「剛把狼打死，又纏上了一隻煩人的狐狸。」

「還有狐狸？」李母驚訝道。

「是，所以您以後還是盡量別獨自外出了，多危險。」

三言兩語把李母哄回了房休息，但在臨關門前，李母想起了外面那個落水遇狼還可能染上風寒的可憐孩子：「瞧我這腦子，快讓你阿九哥去泡個熱水澡，好好照顧他，凍壞那孩子了都！」

沒說幾句話呢，已經是阿九哥了。

李宣很想讓他母親看看這無賴的真面目，但奈何他母親不知為何就是喜歡的緊，他不好傷了母親的心。

反正他是男子，就算無賴想對他做什麼，也得有這個本事才行。

想著，他上下掃了桃酒銷一圈，看著瘦巴巴的，束在華服下的腰細的好像一把就能握住，整個就是一細皮嫩肉的笑面狐狸，恐怕自己一隻手就能制服他，完全構不成威脅。

「跟我來。」李宣邁步出屋，朝小院里另一座小屋子走去。

桃酒銷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眉眼彎彎：「小狼，我今兒睡哪裡呀？」

「樹上草堆隨便你睡。」

「可我還病著呢，伯母不是說了嗎，讓你好好照顧我。」桃酒銷不要臉道。

李宣推開小屋，屋中擺設簡單素樸，只有一張床，一副桌椅和一個小浴桶。桌上有個只剩半截的蠟燭，點燃後的火苗只夠堪堪照亮屋內一角，看著隨時都能咽氣。

「病著？咳嗽不咳了？」李宣嘲諷他。

「你這麼一說確實喉嚨有些癢。」桃酒銷捏了捏自己的喉嚨，隨後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咳得他雙眼泛紅。

他抬起還帶著淚花的雙眼，倒真像朵嬌艷欲滴的桃花，頗有些可憐巴巴道：「看，真病了。」

見李宣還不信，桃酒銷無奈道：「罷了，我還是去和伯母說聲，不再繼續叨擾了。」

說著，他抬腳就要朝李母所住屋所而去。

李宣趕忙拉住他，捏著桃酒銷的手腕狠狠收緊，一字一頓惡狠狠道：「行！我好好照顧你！」

說罷，他提桶燒水，忙進忙出，不一會兒就將浴桶灌滿了。

「可以了。」倒完最後一桶熱水，李宣早已熱出一身薄汗，汗珠掛在他下頜上，將落未落。他吁出一口長氣，指指浴桶：「請吧。」

「謝謝。」桃酒銷邊說，邊在李宣面前寬衣解帶。

李宣沒有看人洗澡的癖好，更何況這人直讓他起雞皮疙瘩。

他就要抬腳出門，手被人一拉，相觸的手心有些堅硬還帶有厚繭，確實是男人的手。

「做什麼？」李宣剛問出口就有些後悔了。

果然，就見桃酒銷衣襟微開，蒸騰的熱氣氤氳開他泛紅的桃花眼，有那麼一瞬間讓人覺出一絲楚楚可憐，但說出口的話還是那麼遭人痛恨：「小狼，一起洗吧？」

回答他的是狠狠抽離的手和被拍上的門板。

看著晃了幾下的門，桃酒銷忍耐了許久的大笑終於控制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

門外，李宣蹲坐在梨樹下，手裡捏著落下的梨花瓣，無語道：「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