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少爺！」

「少爺您在哪兒？出來吧！」

夕落下的山谷幽靜下泛著層出不窮的叫喚聲，驚起躲避在林間正欲休歇的鳥獸，赤紅著雙目瞪著舉著火把在林間奔走的人群。

各個都是頭戴布帽的小廝，間或夾著幾個鎧甲傍身的侍衛，大抵還是對這座山有些犯怵。

隨著日光逐漸沒入山谷，林間霧氣越發深重，即便有火把的指明，能見度依然不足白日那般清晰。

更何況在這山谷中，無法預料的危險層出不窮，已經間或有幾聲狼嚎從不遠處襲來，四周還伴隨著「沙沙」的不明聲響，這對黑暗本就抱有畏懼的小廝們來說，實在對心臟不好。

「要不，咱先下山，明早再尋？」已經有一個矮小的哆哆嗦嗦地提出詢問。

一時間引來一眾小廝點頭應是。

常年混跡戰場，過著在刀口上舔血日子的侍衛對這些人不屑一顧，聞言更是冷哼一聲：「要走你們走！」說罷真就頭也不回地邁入更深的幽林。

小廝們望著漆黑不明的來路，又看看有三兩士兵梭巡的前路，互視幾眼後，還是戰戰兢兢地跟上了腳步。

桃酒銷掩在樹梢上，以夜幕下的樹葉為遮蔽，待聽到腳步聲和呼喊聲逐漸遠去，直至四周重回安靜後，才長吁一口氣，背靠著樹梢看起天上的繁星來。

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傍晚被一堆人擁簇著換紅裝才頭次聽說自個兒要娶妻。

他就說從早開始老爺子那張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怎麼都堆滿了笑容，跟他說話居然也和聲和氣，讓桃酒銷一時以為自家老爺子是否被掉包了。

結果事實出乎他所料，卻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可憐了那不知哪家的千金，桃酒銷決定避過這次風頭必然要向人家姑娘負荊請罪。

正想著，桃酒銷所待的那棵大樹突然猛烈搖晃了一下，樹葉紛紛揚揚，落了他滿身滿臉。

他一個機警，猛地坐直了身體。剛穩住，那劇烈的震蕩突然又來了。

這麼快就發現我了？桃酒銷感到不可思議。

但很快他便覺得不可能。

如果照他家那些小廝的劣性，找到他不可能這番安靜，不是在下頭哭天搶地，就是爭搶著要往樹上爬。

而若是他帶出來的那幾個兵士，發現他的那刻就會先發制人，而不是搞出這麼大動靜。

桃酒銷微微蹙眉，他在一陣接一陣震蕩感中扶住樹幹，低頭朝下望去。

昏暗的樹底站著一個人影，似乎是個男子，身形在晦暗中看不分明，手上拿著一根接著扁平玩意兒的長棍，正一下一下朝樹幹揮去。

大樹在那人手下慢慢傾斜，桃酒銷「嘖」了聲，一個利落翻身直衝樹下還在不停搞大動作的不明人士而去。

樹上突然落下一個不明黑影，那人怔愣中，咽喉上已抵上一個冰涼的物什。

他微微低頭，正是一把泛著寒光的劍。

「你是誰？」桃酒銷邊靠近那人，邊問道。

桃酒銷算得上高了，至少在他遇到的一幹人等中比他高的屈指可數，但此時離得近了他發現，面前這人身高竟比他還高出半個頭，他對了對眼，自己才堪堪到對方後腦勺正中，這還是算多了的。

莫名有股不爽泛上心頭，桃酒銷撇撇嘴，等半天對方不回，他便耐著性子又問了遍：「你是誰？哪兒來的？在這兒幹什麼？」

劍被輕輕推了下，桃酒銷俊眉一蹙，低聲喝到：「別動！」

對方聞言似乎低低嘆了口氣，卻也沒聽他的，依舊自顧自推開劍刃面向桃酒銷。

正巧雲消霧散，月色透過叢叢葉隙柔和地照在了二人所站的一方土地上，讓桃酒銷看清了面前這人的容貌。

那是他所見過最俊郎的男子，饒是香椿苑裡那些個小館兒都不及眼前人半分姿色。

秀麗的眉眼微蹙，淺淡的眸子里似乎沾著隱隱不滿，左眼瞼下的一粒硃砂痣在白皙的膚色下紅得耀眼，似乎下一秒就能滴出血來。

桃酒銷順著他的面容緩緩向下游移，打滿補丁的粗布衫鬆鬆垮垮地罩在他身上，總覺得身板有些單薄，還有那破了幾個洞的褲子，隱隱約約能看到那柔嫩的大腿......

「看夠了嗎？」男子瞧見對方那上下游移的眼神，厭惡感蔓延渾身上下，連一絲頭髮絲都叫囂著想離這人遠點。手下一用勁，竟是推開了桃酒銷三分。

俊郎的長相又配上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之聲，讓桃酒銷不免挑了挑眉。因此對於這推搡行為也無所謂，手指竟還輕佻地半抬男子的下顎，話語中似乎裹著化不開的蜜糖，配上那刻意壓低的嗓音，甜得人發膩：「小郎君姓甚名誰？」

男子渾身雞皮疙瘩起一地，桃酒銷分明從他一雙琥珀色的眼眸中看出了三個大字外加一個符號：神經病！

桃酒銷只當自己眼瞎，依舊笑眯眯得直視著男子，手指還不怕生地順著下顎緩緩下移。

待劃至喉結時，男子終於忍不住了，抄起自己方才對樹施暴的武器直朝桃酒銷揮去。

桃酒銷在向後越開之前，甚至還故意在男子喉結處按了一下，力道不重卻足夠清晰。

男子一張俊臉更黑了，沖著桃酒銷毫無章法地揮著武器，那動作像極了砍樹。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畢竟那武器是斧頭，慣用來伐樹砍柴，只不過現在用來砍一個比樹糟心多的人罷了。

桃酒銷躲開一次次攻擊的同時還不忘出言調戲：「小郎君因何動怒啊？或許方才不該點在喉嚨處，該在你嘴上更好？」

男子已經氣得不知今夕何夕，揮舞斧頭的動作越發兇猛快速，桃酒銷終於有些竄不過，拿劍格擋。

「鐺」一聲金兵之音和斧劍相擊時劇烈的震感，讓桃酒銷握劍的手有些麻意，但即便如此這無賴也不知好歹，嘴上還跟沒把門似的：「小郎君貌若天仙，力道倒是不小啊，我越發喜歡了~」

這種誇讚人相貌的詞若是放在未出閣的女子身上，大概還能收來一張羞紅的好臉。

但男子......

男子：「......你有病？」

桃酒銷不置可否：「相思病。」

男子：「......」

他突覺自己跟這麼個無賴動怒，腦子估計是泡過水了。於是頗為嫌棄地收好斧子扭頭就走。

健步如飛，好像身後跟著毒蛇猛獸似的。

誰知這無賴比毒蛇猛獸還可怕，一路跟著他不說，步伐還跟他出奇一致，甚至總保持在離他身後五步遠處，存在感極強。

「你到底想幹什麼！」男子從未遇過這種事，更別提這種人了，腦子轟一聲感覺快爆炸了。

桃酒銷依舊嬉皮笑臉：「我無處可歸，小郎君人美心善，收留我一夜唄~」

男子指天指地，分毫不留情：「天為蓋地為席，隨處安家。」

「可我三天未進食，快餓死了。」

「東邊有溪，溪里有魚。」

「你要不留我，我就纏你纏到天荒地老。我別的本事沒有，尾隨敢稱第一。」

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