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明遠一直將邱賢樂拽出學校，西門側的巴士站，三三兩兩的候車人。

把對方揪到一邊，輕聲：「你是不是覺得演戲特別簡單？」

「跟你比起來當然簡單。」既然與胡喬鐘的那番話被聽到了，邱賢樂也不再隱藏自己內心的想法，嗤之以鼻，不屑多說。

駱明遠總算明白了問題所在：「那什麼樣的角色，你都能演咯？」

邱賢樂被激起了心性，毫不示弱：「廢話。」

駱明遠二話沒說，拉著邱賢樂上了公交。幾番輾轉，來到周延的劇組，幾趟公交下來，神氣都給磨沒了，他也知道打個的一口氣過來能帥上許多，可惜沒錢啊。

所幸進片場時，一切順利，工作人員沒一個阻攔，甚至主動上前指路。不出意外遇到了劉棟，隨意打個招呼。劉棟帶他們去找周延，他瞅瞅駱明遠，瞅瞅邱賢樂，心裡一樂，又換一個。

邱賢樂一路隨著駱明遠，既不發問，也不理他，料想他也玩不出什麼花樣，然而看到周延時，著實吃了一驚，徐徐抿緊唇，似是能預見待會的情形。邱賢樂表情里微妙的變動，駱明遠絲毫沒錯過，暗自高興，哪有人見著周延還能不以為意的。

周延已與蔡蓉準備就位，開始拍攝。

辛潤集團旗下的巧克力廣告已在恆陽拍完，此次又換了新的，有種要將他哥公司的產品全部拍個遍的節奏，每個系列有幾個主打產品，每個主打產品都是一個短片，每個短片又根據系列的主題相互關聯，既考驗編劇，又考驗演員。將廣告當成一個個小電影來拍，比尋常的電視劇還要費時。

虧得周衡願意如此耗費金錢心力來拍這麼龐大體系的廣告。

駱明遠只顧著佩服，哪裡知道這廣告里的兩位巨星代言人，其中一位沒要錢，另一位幫著把控整體的方向與細節，周衡反而是最輕鬆的那個。

想起周延他哥，下意識地尋了起來，沒找著人，回頭，卻見邱賢樂直勾勾盯著他，微張開口，像是說著什麼，聲音很低，駱明遠湊過頭去才勉強聽清。

邱賢樂只說了兩個字：「走了」。

走了？他還沒看夠啊，邱賢樂已然邁出步子，原路返回。

周延拍完一幕，快步走到駱明遠方才站著的位置，四處張望。

劉棟窩心地提醒：「男神已經走了。」男神的男神，當然也是男神。

「他來幹嘛？」

劉棟想了想，根據自己看到的情形，得出結論：「大概是來拿你虐菜的。」

周延嘴角抽動了記，冷冷開口：「以後看到他，無論我在不在，一律趕出去。」

可惜，他哥才是老闆，自己一個人，也敵不過所有的工作人員，劉棟心下琢磨了陣，就把周延的要求當成了耳旁風。

巴士上，正對而坐，面面相覷，駱明遠心裡沒底，幾度欲言又止，邱賢樂接下來的話打消了他的疑慮。

「別說了，我懂了。」

駱明遠終於順下一口氣。

邱賢樂心裡比誰都清楚自己欠缺的部分，他演戲就只是演戲，隨意調動臉部細小的肌肉，配以適當的肢體語言，就能恰到好處地拼出一個角色，自己從小就是這樣流轉在各個親戚家中，得以活下來的。

這樣的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自己與別人的差距，那又怎麼了，他不在乎，然而這個學畫畫的半吊子憑什麼來質疑從記事起就開始扮演他人的自己，還帶他到這裡刺他，是啊，他比不過蔡蓉，更比不過周延，他至今為止所有的角色，都少了自己核心的靈魂。

他從來都明白，甚至，他還比不過這半吊子，否則，又怎會在兩年前的一個小品上看到他，就耿耿於懷，一直記到現在。

接下來的幾天，駱明遠欣喜地發現，與邱賢樂的排練，開始有了交流，邱賢樂的作秀有了變化，多了些細微的人情味，完完整整地將每日的短劇排完，也成為水到渠成的事。駱明遠開始試著摸清邱賢樂的心思，對方翻個白眼，怎麼翻，翻往哪個方向，他就能大概猜出對方到底對哪裡不滿。

除此之外仍然一無所知，誰讓邱賢樂從來不會諸多廢話，只會對他翻白眼呢。

期間抽空與周延去了趟許輪女友的生日會，駱明遠無奈地發現，許輪的這個小女友，笑起來的模樣，同樣有些顧良光的影子。大概正如許輪所說的那樣，千方百計要尋一條出路，兜兜轉轉，到頭來，不是死胡同便是原點，解不開的局，身不由己。

駱明遠即便於心不忍，也是力所不及。

在家到學校，兩點一線，拚命啃書、排練的日子中，等來了選角的結果。

邱賢樂是男主，而駱明遠被破格選為了劇中的反派BOSS，儘管不是周延期望的男主，他也隱約記得這個角色十分出彩，演得好了風頭不會亞於正統的男主。

兩人都選上了，聯想這些時日的訓練與禿喬口中的測試，不可能全無關係，前去質問，胡喬鍾只是笑笑，沒有否認。

小組的練習被暫時終止，胡喬鍾讓他們自作安排。

駱明遠高興得彷彿頭一回演電影般，事實也的確是他沒有依靠任何勢力，憑自己的努力第一次得到的電影角色，周延幫了他很大的忙。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機告訴對方這個好消息，沿路邊一路走來，視線掃向對方的車，明知故問：「你在片場嗎？」

周延似乎猜出他這麼問的意圖：「別來。」

「我來感謝你。」

「參加選角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有什麼好謝的。」電話那頭的聲音總是沒什麼溫度，語調也顯得格外淡漠。

「你是不是怕我遇到你哥？」

「……讓你別來就別來。」

「可我看了一圈沒發現你哥在。」

通話立即被掐斷了，一分鐘後周延出現在駱明遠面前，身上還穿著戲服，額頭冒著汗，臉色鐵青，額角、脖子，包括手背的青筋全部鼓了出來：「長能耐了？你當我這劇組是你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駱明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容里除了喜悅，感激，還有些單純見到周延就莫名覺得開心的成分，唯獨沒有慚愧：「對不起，我剛得到消息就過來找你了。」望著周延那張兇巴巴的臉，怎麼看也看不夠，怎麼樂也樂不夠。

周延怎麼這麼好啊。

「傻笑什麼？」周延有些扛不住，別開臉，抬手咳了兩聲，「沒朋友？不知道我正在忙？」這傢伙現在可好，是凶也凶不走，罵也罵不跑了。身邊粘上個劉棟，他無所謂，該幹嘛幹嘛，可身邊粘上個駱明遠，他……他就是個紙老虎啊……

「朋友當然是有的。」

「那好，你既然要來，空著手來感謝我？」

駱明遠愣了記，暗自搓搓手，摸摸後腦勺，真忘了這茬，繼續不好意思地笑，他身後兩人的影子被太陽扯得細細長長，錯落到一起。

周延扶額，算了，轉口問道：「你來這用了多久？」

「兩個小時。」

「真閑，兩個小時就為了說幾句廢話，順帶浪費我時間。」目光投向片場的方向，「我還有一場戲要拍。」

駱明遠眼中晶亮，那敢情好，還能看周延拍會戲，一會結束了再請他吃個飯，了解一下他私底下喜歡做什麼，怎麼才會在僅僅這個年紀，不止戲感卓越，連經驗都豐富到堪比在圈內待了至少二三十年的老戲骨。

「出息。」周延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無奈地吁出一口氣，「跟我進來吧。」

駱明遠輕快地邁出腿，口袋裡傳來一連串手機震動。拿出手機，陽光毫無保留的直射照花了熒幕，隱隱約約能辨出上面的名字——小澄。忽然便有些睜不開眼，那些浮於胸腔的喜悅隨著呼吸蒸發到空氣中，散去了四面八方，找不到蹤跡。

駱明遠停下腳步，手逐漸握緊手機：「對不起，臨時有事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