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靠著椅背，眯著眼睡了一陣，周延的車鑰匙被他下意識地攥在手中，漸漸積攢了溫度，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些熱氣噴在自己鼻尖，睜開眼，周延的臉離他只有幾厘米的距離，深邃的眼眸，直挺的鼻樑，然後是唇，淡淡的紅色的嘴唇，緊緊抿著，柔軟而泛著光澤。

駱明遠條件反射地拿頭撞向周延，沒控制住力氣，自己也被撞得七暈八素，周延悶哼一聲，接著便是「咯噠」的響聲，駱明遠捂著頭緩和片刻，才發現自己的安全帶已經被繫上了。

哦，誤會了。

……

誤會了……

周延怒火中燒，聲音都變了：「你搞什麼！」

駱明遠把鑰匙遞給他，捂住頭的手裝模作樣地斜著，拿手腕擋住臉，掩飾自己的心虛：「起、起床氣。」

周延扶著方向盤的手憑空打了滑，他自然被撞得不輕，頭靠在椅背，養了少頃，上路：「找我幹什麼？」

「你這個月的30號晚上有空嗎？」

「沒安排，遇到什麼問題了？」

「其實是許輪，他想請你幫個忙。」

周延眼裡的光在剎那間暗了下來，斜陽毫無保留投來的溫暖，驅不散繚繞周身的落寞：「駱明遠。」鄭重地叫了他的名字，「我也是有底線的。」似是累了，不想多加計較，嗓音消了一半，只餘氣音，性感而柔緩的聲音，卻遠比平時更加表明了態度。

時隔這麼久來找他，竟是為了別人。

駱明遠不想惹他生氣，但既然答應了許輪，總要儘力試一下：「你就當走個過場，什麼都不用做，到時候——」

「好。」

「到時候許輪來接你，你過去——誒？」駱明遠這才意識到話還沒說完，周延就已經答應了他，明明連具體做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男人別開頭，其實只要是駱明遠的請求，他最終都會答應，事到如今，又有什麼可不滿的。

「答應了，不能反悔的？」

「嗯。」

駱明遠松出一口氣，也不知道周延在沒在聽，把事情來龍去脈全講了一遍。

「你剛才說許輪的女人，他有女朋友？」

「是啊。」

駱明遠說完，耳朵下方靠近脖子的皮膚突然傳來一種溫暖的觸感，皮膚相接的輕柔帶著些細微的顫慄直觸到神經底端，緊接著被狠狠捏了一記，「嘶——」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周延一本正經地板起臉：「下不為例，以後別什麼阿貓阿狗的麻煩事都來找我。」

駱明遠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如果許輪下個、下下個女朋友還要來這麼一出，他當然不幹了，萬一惹惱周延，他多虧啊。

「聽莫穎穎說你在東影補習。」

補習？這詞倒是意外地貼切，駱明遠補充道：「明天還有個選角會要參加。」

「何柏電影的選角？」

駱明遠點點頭，他發現周延什麼都知道。男人彷彿陷入了思索，不知在想些什麼。一路涼風輕拂，駱明遠偶爾發發獃，偶爾盯著路邊看，再次聽到周延的聲音時，語氣里多了份強硬：「明天，把主角選上。」

駱明遠腦門沁出了點汗，他也想，但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雖然他有重生的優勢，但要把記憶具體到他沒演過的影視劇里的哪一個角色，實在有難度。

周延看上去沒指望駱明遠給出什麼像樣的答覆，繼續說道：「我幫你。」

駱明遠詫異地睜圓了眼。

「不信我？」

「信，當然信。」影帝親自來幫他，他哪裡還會懷疑，只是——「你剛不是說……」頓了頓，反問，「我不是阿貓阿狗？」

「要點臉成不？知道就行了，還好意思說出來。」

駱明遠胸口莫名的舒暢，心底深處潛藏的密密麻麻、絲絲縷縷的裂紋，被不知從何而來的恩慈的無形的手發現，一條條編織、修復。生命蓬勃的甘露，潤澤了泉眼，流遍每一根幹枯的枝椏，不知所措的喜悅，在那枝椏上凝結，控制不住、不願遮掩，只想讓它最大限度地盛放：「周延你知道嗎？你是我在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笑了，所有的情緒，匯至一處，化作嘴邊花，「光。」

說來也許俗氣，那些看過的多少書上的誇張說法，曾經不屑一顧從未有過的期待，卻成了此刻他心中唯一的想法。

重生以來，遇到周延，那始終堅定沉穩的形象，彷彿無聲的指引，不知不覺，遣走了絕望，消散了迷茫，使他不曾懷疑腳下的路，不曾猶豫行走的方向，無論未來是好是壞，他知道自己不會後悔，這已是他從來不敢想像的最好的回報。

也許周延未嘗刻意，並不察覺，駱明遠心裡清楚，周延就是那所有溫暖的，耀眼的源頭。

車裡安靜得只剩下導航的聲音：

請延當前道路行駛，一公里後左轉。

前方三百米處請左轉。

左轉。

……

請在前方路口掉頭，隨後右轉。

……

「你走錯路了。」

「嗯。」

低沉的鼻音，沒有額外的言語，掉頭，繼續行駛，周延面上平靜，僅限面上，方向盤上沾滿手心的濕潮。駱明遠總是能輕易地擊破他的防備，攪亂他的心神，蠱惑他腦中下達指令的最高中樞，讓他聽從本能，服從內心，然而越是如此，越不能忘記初衷，他只想讓駱明遠過上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若是因為他控制不住，僅憑一己之私，剝奪了駱明遠達成所願的機會，他也不會原諒自己。

回到家，駱明遠殷勤地給周延搬來椅子，周延不理他，環顧四周，看到房間里的電腦，徑直走了進去，電腦沒有密碼，周延迅速找了何柏幾部標誌性的電影：「你先看，看完了我再給你分析。」

「看完就很晚了，你要一直等著嗎？」而且也還沒吃晚飯。

「想那麼多幹嘛？」周延的眉頭眼看著皺了起來，「我跟你說什麼了？」

「拿下主角。」

「知道還分心，趕緊看。」周延說著替他點開一部，轉身離開房間。

沒多久，隨著電影片頭音樂響起，聽到廚房裡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思路有一瞬間的空白，三兩步跑到廚房，看到系著圍裙忙忙碌碌的周延，張大口，不是在做夢吧。周延神情專註，漂亮的手指在水龍頭下賣力地洗著菜，駱明遠看不夠似的盯著，半晌從喉中擠出三個字：「我餓了。」

周延這才注意到駱明遠，咂了記嘴，氣惱地把手裡的菜丟進水槽：「你不看我走了。」

駱明遠連忙回到房間，周延說的對，他應該集中精力，只是不知為什麼，鼻子里竟然泛起些酸意。

一部接一部，目不轉睛地看著，神經撐到極致，彷彿又回到了聯考前那段時間，緊張感與急迫感重新佔據身體。看完了周延指定的所有電影，腦海里揉進一堆雜亂的信息，周延開始替他梳理，何柏每一部電影的感覺，每個主角的本質，以及他們骨子裡微妙共通的特點。一一分析完後，開始引導駱明遠理解，並幫助他在不經意間表現出這些特點，一次次排練、糾正，等到終於練出了感覺，已是凌晨三點多。

兩人的臉龐都透著疲憊，實在太晚了，駱明遠面露慚愧，指著一旁的床：「你要是不介意，跟我擠一下？」

嫌棄不加掩飾地爬上了周延的嘴角：「就你這床，敢比沙發大一點嗎？」

比沙發終歸大一點的，而且他家也沒沙發，要不然就能把床給影帝騰出來了。駱明遠在心裡嘀咕，周延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可如果對方這會回去，恐怕到家沒多久，天也差不多亮了。

也許是太累了，周延沒再抱怨，悶聲：「算了，至少比某些劇組的環境好。」說著沿著床邊睡了下去，憋屈地直挺挺地躺著，留出大半的位置。駱明遠關燈躺到周延身邊，撐起腦袋看他睡了沒，只看到一雙眼珠在黑暗裡發著光。

「幹嘛？」周延困極了，聲音不大耐煩。

「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

「閉嘴，我要睡了。」

「你是不是才學會做飯？」

「……」

「味道清奇。」

周延沉默片刻，張開手在駱明遠臉上胡亂按著：「每個菜盤子都讓你舔幹凈了，怎麼沒見你毒死？」

雙手並用使勁把對方的手從自己臉上扯下來，輕輕「咦」了一聲拉回嘴邊，來回地嗅，說不上是什麼味道，不像沐浴露香皂，也不像香水之類，彷彿從皮膚里滲透出來，淡淡的格外好聞。仔細地，一點一點嗅著，不論是手腕、手心，連指尖都有，一時間駱明遠似乎上了癮，愛不釋手地捧著，手裡突然空了。

周延抽回手，翻身轉向外，嗓音低啞許多：「你不困？瞎磨蹭什麼。」

駱明遠默默「哦」了記，閉上眼，伴著余留的鼻息，腦海中回味一遍周延幫他理出的角色感覺，心底忽然起了煩躁，周延雖然比他年長幾歲，但加上重生之前，他明明比周延多經歷好幾年，即便如此，現在的周延拿過影帝不說，作秀的造詣竟已達到這樣的水準。

他得追趕到什麼時候啊。

抱著不甘的心意睡去。身旁的男人起身，低低嘆了口氣，輕輕退出卧室，來到客廳，趴在餐桌上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