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空氣終於透出少許涼意，迎著緩緩吹來的風，白天積累的暑氣吹去一大半，心裡的煩躁卻不減反多，下一場戲因為道具出了問題，遲遲沒有開始。駱明遠看向許輪的經紀人，後者笑了笑，總算開了口：「我叫顧良光。」

「良光哥，你們拍完之後是不是還有別的安排？」駱明遠問。

「沒有。」

「那我先走了，如果許老師有事找我，我再出來。」反正大家同住一個酒店，又加了群，來往非常方便。

「別走。」顧良光攔住他，知道他疑惑，便解釋起來，「其實許輪從今年開始，人氣似有下滑的趨勢。我們家藝人雖然轉攻電視圈，但他心裡瞧不起他演的這些劇，當然不可能有多認真，有沒有誠意，觀眾看得一清二楚，也許起初還能憑臉混混好評，但一旦新鮮感過去，觀眾只會對他感到膩煩。」

顧良光提到的問題，不止許輪，沈芸也有，前者已經意識到了，後者還不當回事，所以駱明遠記憶中的未來，許輪一路紅火，沈芸則漸漸淡出觀眾的視線，除了藝人本身，經紀人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可這與他有什麼關係？本著禮貌的態度，駱明遠耐心聽對方講著。

「我讓他接下這部劇，是為了給下部戲的轉型做跳板，本來也沒指望他在這劇里能有多大改變，沒想到竟看到了你。」

「我？」

「你一個男三男四都算不上的小配角，演戲時居然把他震住了，你們年齡又相似，他心氣高，就被激得想跟你比個高低。」駱明遠終於明白了許輪那種態度的原因，顧良光轉到正題，「希望你能留下來看他演完，一會如果他問你他演得怎麼樣，你沒必要給他留面子，這點小小的請求，你不會不答應吧？」

既然這樣，駱明遠也不好意思拒絕，腦海里又冒出一個疑問：「許老師演過很多劇，遇到比我專業的好演員的機會當然不會少，怎麼偏偏被我激起了好勝心？」

顧良光的笑含蓄地藏在眼中，眉眼只彎了一點弧度：「我告訴他，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你，肯定會簽你，不會選他。」

「……」駱明遠無言以對，這就是傳說中的躺槍嗎，怪不得許輪的目光裡帶了點敵意，早知道不問了，他站在顧良光身旁，後背忍不住冒涼氣，能在這圈子裡混得好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劇組的道具還沒調整到位，沈芸耐不住性子，開始教訓身邊的助理，嘈雜的聲音鬧哄哄團在駱明遠耳中，明明惹得他頭腦發脹，他卻清楚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確切的說，是他知道那個人該來了，這也是他在等待許輪的過程中，心裡始終有一絲焦躁的原因。

轉過身，眼光相錯，生怕石朗表露出不必要的熱情，他微微點頭：「石總。」他不禁慶幸是在黑夜，不會暴露太多感情。那日以後，心緒始終不寧，一來那些糟糕的事還未發生，不好撕破臉，二來他對自己失了足夠的信心，唯怕自己重蹈覆轍。

好在石朗實際上很忙，選角會一別後，即使見面，也都是匆匆一瞥，而鍾嘉這角色的另一個好處，就是不用總來片場，可以名正言順地與石朗錯開。

顧良光歉意地扯了個笑，既是對石朗的，也是對駱明遠的，他本身對石朗沒什麼偏見，談不上喜歡或討厭，但由於許輪的緣故，立場略顯尷尬，笑過之後，轉身離開，不緊不慢地朝許輪的方向走去。

石朗不喜歡這個稱呼：「明遠，讓大家知道你認識我又怎麼了？你現在這樣拍戲不被待見，沒有正臉，有什麼意思？我向來覺得一個人的人脈、資源甚至皮囊，都是自身實力的一部分，能合理地利用組合，加以最大化，才是最好的方式。」

能用卻不用，是他的堅持，何況石朗在他的字典里，是不能用。他知道自己一放開底線，石朗會做到什麼程度，到時人人覺得他是石朗的小白臉，想劃清關係都沒機會了。

「大家都爭著搶著往上爬，只有你慢吞吞地不著急。」

駱明遠不覺莞爾：「我現在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真心實意，初來這裡，確實有些不習慣，待了兩天，卻釋然了，這隻不過是回到了他熟知的，普遍的環境中，也許是在《雲端魔術師》染上的習慣，明明迫不及待想抓住各種機會往影帝奔去，步伐卻慢了下來。不知不覺間，竟也有了要求，不論是對待自己，還是對待角色。

石朗上前兩步，清澈的雙眼帶著一種謎一般的魔力，蠱惑般輕柔的語調，如果是別人，可能已被撩走一半的魂了：「算了，都依你，作為交換，別再躲我了。」

柔柔的氣息吐在駱明遠鼻尖，撒嬌般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映入耳中。

不遠處傳來砸東西的聲音，沈芸邊罵邊跳腳，助理們跪在地收拾她砸碎的東西，隨著又一個花盆被砸碎，石朗終於忍不住，轉向沈芸邁開步子，眼裡一剎那戾氣滿溢，轉瞬又笑意如常。

駱明遠不自覺地望著石朗的背影，也只有石朗，能把警告的話語說得這麼不動聲色，難以察覺。

道具總算調整到位，演員開始準備，駱明遠站在剛才同樣的位置，許輪的部分能看得很清楚。對方演完，步伐輕快，走過的地方似乎能帶起一陣風，腦門做過造型的劉海隨著腳步一起一落，不一會就來到駱明遠身前，著急地問：「怎麼樣？」沒等回答，眉梢就翹了起來，滿是得意。

駱明遠想了想：「很帥。」

眼看著許輪眉眼裡的神氣被澆滅一半，似被戳中了痛處，臉上越來越黑：「你當我不知道你在諷刺我？」

駱明遠沒想到對方的反應會這麼大：「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解釋對許輪來說更加火上澆油，他氣得左右來回踱步，顧良光在他身後，慢悠悠地晃著，直到現在才從拍攝地走到駱明遠面前，自家藝人生氣，他也嚴肅地板著臉，但嘴角揚起的微弱弧度，暴露了他正在忍笑的事實。許輪的表情來回變換，彷彿是心裡頭自我解釋通了，驕傲重新回到臉上，劉海一甩：「你腕兒不大，眼光倒挺高，恐怕按你的標準沒人能入你的眼吧。」

駱明遠啞口無言，既然對方這麼說了，那麼順著對方省得其再緊追不放是最好的，可看他昂著腦袋好像一臉期待地等著自己反駁他，猶豫了幾秒鐘，圓了他的心願：「有，周延。」

「你！」許輪像只充足氣的皮球受了壓，當場彈了起來，臉憋得通紅，他不想再多廢話，轉身就走。顧良光站著沒動，絲毫沒有要跟上的意圖，駱明遠正奇怪，許輪又回來了，手往脖子上搓了搓，冷著臉問：「你覺得我哪裡演得不好？」語氣完全沒了剛才的囂張，儘管仍然心不甘情不願，倒也有點求教的意思。

顧良光終於忍不住，嗤的笑出聲，這一笑，引得許輪把怒氣一股腦兒發到他身上：「跟個木頭似的，成天就知道杵在那笑笑笑，回頭炒了你。」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別不當回事，你以為你是我老爹付的工資，我就炒不動你了？」

顧良光連忙低頭端正態度。

許輪瞪了他一眼，轉向駱明遠：「你坐我們車回去，跟我講講到底哪裡不行了。」

其實按駱明遠的水準，哪裡有資格去評別人，不管從純觀眾角度，還是從這部劇本身來看，許輪的表現都無可厚非，也許正是這類劇本身的原因，所營造的氛圍，大多從視覺上人物的美感入手，許輪自然也側重這方面，雖然認真，但重心偏移，容易顯得太過，以至於駱明遠看下來的感覺只剩一個字：帥。他盡量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以為許輪會進行激烈地反駁，沒想到，在自己說話時，對方竟然安安靜靜地聽了下來，一個字都沒有打斷他。

之後的幾天，劇組終於領來駱明遠的角色，鍾嘉女兒的扮演者，小女孩名叫樂樂，長得可愛，是燈光師的孩子，性格有些靦腆，她剛被帶來，幾個閑下來的工作人員就圍上前打趣，惹得她連忙躲到燈光師身後，抱著大人的腿探出腦袋不好意思地笑。

正好駱明遠也在，他離樂樂還有些距離，走近幾步，小女孩對上他的視線，原本怕生那種怕突然變成真的害怕，鼻頭抖了兩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