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太陽被厚重的烏雲遮起來，持續了一個小時的悶熱空氣終於被一場瓢潑大雨沖刷幹凈。

白天值班的員工們陸續下班，但有不少躲雨的行人到店裡來買咖啡，於是林正希留下來多加了一會兒班。

招待好最後一批顧客，窗紗被捆了起來，傾盆大雨瀑布似的砸向落地窗玻璃。林正希沒帶雨傘，只能百無聊賴地坐在窗邊看閃電等雨停。

老闆娘收拾好咖啡機，站在吧台里慢條斯理地擦凈手。最喜歡她的一隻美短貓咪喵喵叫地黏著她，她便抱它起來，慢慢踱到落地窗邊。

林正希扭頭問她：「老闆娘，你身體還難受嗎？」

「好多了。」老闆娘微笑著說，「謝謝你。」

「老闆娘……」林正希有些欲言又止，抬眼看到老闆娘溫和的目光，鼓起勇氣道，「老闆娘，你吃的不是一般的止痛藥吧？」

女人神情溫婉，走了兩步便在林正希對面坐下。她的針織衫袖口是不規則的設計，露出不短不長的一截光潔手腕，但那截手腕和她那雙豐滿修長的腿不同，顯得太過纖細瘦削，而且顯現出了有些病態的青。

美短貓有著白咖啡一樣的毛色，正窩在老闆娘懷裡安心地打呼嚕。

「我有克羅恩病。」

林正希迷惑地望著她：「克羅恩病？」

「是的。」她的眼角有淺淺的細紋，卻沒有分毫滄桑感，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溫柔的標誌，「一種……跟腸胃炎類似的病。」

林正希一向好吃好喝腸胃無礙，唯一能聯想到的就是前段時間上吐下瀉的年糕：「腸胃炎還有這個類型啊？我家狗前段時間也得了，去醫院又打針又開藥的，我看著都難受。」

話音未落，林正希忙打自己嘴巴：「啊，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我沒得過這種病，對種類什麼的其實不太清楚。」

老闆娘被他逗笑了，「沒關係，這種病是比較罕見。」

林正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樣啊，那你平常一定要多注意身體。」

雨勢依然在加大，玻璃被雨水打得啪啪響，街道的景色隨之變得模糊不堪。林正希撐著下巴發愁：「不都說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快麼，這雨怎麼還不停，我家狗還等著我回去喂飯呢。」

「你養的是什麼狗？」

「寵物店的人說是金毛串串。」說到這裡，林正希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我是在街上撿到她的，估計原主人就是因為血統遺棄她的。」

「我父親，以前也撿到過一隻蝴蝶犬。」老闆娘微笑，側臉去看窗外巨響的雨幕，「後來也是這麼一個雨天，那隻小狗不吃不喝，和我父親埋在一起。」

「抱歉跟你說這些，只是忽然有些感慨。」老闆娘抱歉地笑笑，「你跟家人關係很好吧？」

林正希一哽，半晌道：「就那樣吧。不過我沒啥出息，住的房子都是我爸給的。」

老闆娘伸手觸碰那面幹凈的玻璃，「這家店也是我父親的門面，他過世之後，租出去很久我才接手。」

像是在緬懷什麼一般，老闆娘的眼神有些渙散，喃喃道：「不過，你還很年輕……」

話音未落，她雙手垂落，全身僵硬地往玻璃倒去，「砰」地一聲，貓咪也嚇了一跳，驚惶地飛快竄走了。

林正希渾身一震，猛地站起來：「老闆娘！」

林正希心神不寧地在家裡左右徘徊。

他發誓，他真的一點也沒看出老闆娘有昏倒的前兆，而且手忙腳亂地叫了救護車將老闆娘送到醫院後，他才想到要給老闆打電話。

約莫半小時，老闆就趕到了醫院，林正希差點沒認出來。她這回沒戴帽子，栗色長發垂落到背部，臉龐素凈，神色極為憔悴。她只穿了一件無袖夾克和短皮褲，全身都被雨淋得濕透，醫院的冷氣開得太足，她看到林正希還沒開口問出一個字就先打了個噴嚏。

噴嚏一收，她的眼眶迅速紅了，緊緊地盯著林正希問：「人呢？」

「在裡面。」林正希忐忑地指了指急診室的方向。

他把老闆娘白天腹痛和吃了止疼藥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老闆，後者聽得臉色煞白，尤其聽到老闆娘昏倒的時候，她的雙手都開始顫抖。最終，她跌坐在椅子上，冰涼的鐵質讓

她又打了個哆嗦。

林正希把外套脫下來遞給她，她僵硬地搖頭：「不用，我不冷。」

這哪裡像不冷的樣子，林正希執意把外套披在高大的女孩身上。

老闆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強忍著什麼情緒。她最終將那口氣慢慢吐出來，對林正希說道：「謝謝，你先回去吧。」

林正希從來沒見過老闆這麼狼狽的樣子，儘管年紀輕輕，和老闆娘在一起時也總偏向保護者的姿態，平時來漣漪幫忙，她那身出眾的藝術氣質總會吸引不少顧客的目光，面對員工時更是氣場全開，很有威信。

但毋庸置疑的是，她真的很愛老闆娘，那是能從眼神里直接流露出來的愛慕和專註。

林正希還想說什麼，她再次深吸了口氣：「謝謝你送她過來，現在這裡有我就可以了。」

「那……行吧，有任何需要，一定直接要打我電話啊。」林正希拗不過她，最終還是妥協了，「等老闆娘出來也給我發個消息報平安。」

林正希最終還是沒能放下心，也沒出門遛狗，總覺得事有蹊蹺，下班前老闆娘說的那些話，也讓他心裡有些惴惴不安。於是，他嚐試著去搜索老闆娘的「腸胃炎」。

原名叫什麼來著？克多恩病？

智能引擎顯示著克羅恩病的癥狀和含義。林正希咀嚼著這些專業術語，病因不明，癥狀和腸胃炎相似，「嚴重將危及生命」……當他換著詞條做閱讀理解，最後完全讀懂了克羅恩病的意義時，搖擺不定的心情頓時沉了下去，他腦海里浮現出那雙溫婉的眼睛。

老闆娘竟然患有這麼嚴重的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