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瘋魔
小說: 玫瑰鐐銬 作者:听雨话桑 字數:2734 更新時間:2023-03-13 21:18:20
八年前邵洵第一次見到沈嘉遇時,他正在琴房練琴。
那時候,他的右手還是靈活,健全的,琴鍵就像是長在邵洵手中一樣,音符跟隨他的心意在他的指尖肆意歡快的跳躍著。
邵洵現在能回憶起的學生時代最美好的回憶幾乎都是在琴房裡度過的。
「你是誰?!」
邵洵的琴聲被一聲清亮的聲音打斷了。
他停下手,抬眼朝門口望去。
一個穿著練功服的小男生雙手抱著胸,「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質問著他。
他長得很好看,緊身的練功服裹著纖細的腰身和修長勻稱的雙腿。掃過鎖骨的短髮用一根皮筋隨便綰了一個丸子頭固定在腦後,顯得俏皮可愛;他皮膚白皙通透,圓潤的杏眼看著也是乖巧討喜的,嘴唇生的飽滿紅潤,要是能咬上一口,口感一定是像果凍一樣Q彈軟滑。明明生了一副好皮囊卻偏生要做一副窮凶極惡地模樣擠兌他。
哦,原來是沈嘉遇啊。
沈嘉遇嘛,他知道。
芭蕾舞系的驕傲。
艷名遠播的交際花。
他是藝術生里最難得的新星,模樣好,功底好,卻是一個習慣了被人捧上天的公子哥。
沒想到好死不死在練習室里碰上了。
「喂,我問你是誰呢?」沈嘉遇斜睨了他一眼,見這人沒動靜,語氣就很是不耐煩了,「這個教室是我專門拿來練舞的。你敢占我的東西?」
練習室明明的學校的公共資源,誰佔了誰的?
這人一開口邵洵就知道肯定是哪家嬌生慣養的小公子來找優越感來了。
畢竟,這樣的公子哥兒在藝術高中里一抓一大把。
就想路邊的雜草,雖然與人無尤,但看著堵心礙眼。
邵洵雖然心裡不爽,但也不想跟他廢話,甚至連個正眼兒都沒分給他,轉頭依舊練著自己的琴。
「喂!你聽見我在跟你說話了嗎?」沈嘉遇頭一次嘗到被人無視的滋味兒,三兩步走到邵洵面前一把把他的手摁在琴鍵上,好好的一首車尼爾練習曲變成了刺耳雜音,「要是識相的,就快點兒給我滾出去騰地兒。」
邵洵抽回了手,覺得這人讓人又氣又好笑。怎麼會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人,白瞎了一身好皮囊了。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校服的袖口,徑直站在了他面前。他比沈嘉遇高了小半個頭,讓沈嘉遇有一種被冒犯了的感覺。
打眼望過去就覺得沈小公子是個妙人,湊近了看更是如此。
只可惜脾氣太臭了。
邵洵咧了下唇角,帶著挑釁的意味,勾了勾手指,抬起了沈嘉遇的下巴湊到他耳邊說道,「邵洵,沈小公子或許聽過我的名字。」
「你……」沈嘉遇白凈的肌膚爬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從脖子一直蔓延到耳尖,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佔了他的教室的傢伙居然是邵洵。
原來他就是邵洵啊。
邵洵嘛,他當然知道。
西洋樂系的驕傲。
淡漠疏離的高嶺之花。
他是藝術生里少見的實幹派,不愛出風頭,從來都是只問其聲,不見其人。
沒想到竟然就在練習室里遇上了他。
沈嘉遇面對近在咫尺的情人卻囁嚅著雙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邵洵見沈嘉遇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氣焰悄無聲息的滅掉了後,打趣他的心思歇了一半,也沒了練琴的心思,拿起自己的琴譜,三兩步離開了練習室。
沈嘉遇愣了好一會兒,才想來追出去。
「欸,等……等等!你是邵洵!你真是邵洵?」
「喂!你別不理我嘛!」
「洵哥……我可以這樣叫你吧?」
「洵哥!」
……
邵洵的思緒被他自己強行了拉了回來。
他揉了揉突突亂跳的太陽穴,拉下手剎,把車停在了三春路四十二號。
精神病院這邊霍朝年都提前打點過了,不會有人亂說什麼。小護士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邵洵,被邵洵回敬了一個親切假笑才戰戰兢兢地給他引路帶他去見這位病人。
「邵,邵先生,這邊請。」醫生把邵洵領到一個單獨的病房前。
那個病房的門口有一扇透明玻璃小窗能觀察到裡面病人的情況。
透過那扇小小的隔窗,邵洵清楚地看到了裡面那人——說他是個人似乎都有些欠妥。
那人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泛黃的病號服,披散著蓬亂的頭髮,光著腳在地上不停地來回踱步,低垂著腦袋盯著自己的腳尖,活像一具行屍走肉。空曠的房間里除了一張單人床一盞壁燈什麼設施都沒有,裡麵灰撲撲的一片,能透進去了就只有門上小窗的那一點光亮了。
邵洵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裡面那個「瘋子」。
他是沈嘉遇?
開玩笑了吧,裡面那個人怎麼可能是沈嘉遇。
以邵洵對沈嘉遇的了解,沈小公子雖然看著是個嬌氣又矯情的公子哥,但他骨子裡卻是個犟骨頭,不管遇到什麼事他都不可能把自己活成這副模樣。
「開門。」邵洵說道。
醫生有些為難,「呃,實在抱歉啊邵先生,我們醫院是有規定的,像沈先生這樣的病人,沒有直系家屬的授意,是禁止外人探望的。」
「我說,開門。」邵洵沒有耐心跟醫院周旋,蹙起眉頭說道,「出了什麼事,我這個『外人』負責。」
醫生見邵洵的態度那麼強硬,人家背後還有個不好惹的主兒,只好硬著頭皮給他開門。
「啊!——鬼!有鬼來了鬼來了鬼來了鬼來了!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的手我的腳,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吃人的惡鬼來了他要啃我的骨頭,喝我的血了,救命救命啊鬼來了有鬼來啊啊啊啊啊有鬼來了鬼啊!!!」裡面那人原本還跟個提線木偶似的在病房裡走動著,但一聽見熟悉的開鎖推門的咔啦聲,就嚇得一聲驚叫,抱著頭縮在牆角里渾身發抖。
門一推開,撲面而來就是一股汗餿味混著發霉的味道還有食物的酸腐味的怪味,讓邵洵這個有點輕微潔癖的人,一時間竟然有些抑制不住湧上喉頭的嘔意。邵洵抬手捂住了口鼻,緩緩抬腿走了進去,就看著沈嘉遇這隻驚弓之鳥盯著他的腳步努力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見邵洵的腳步越來越近,他一會兒把自己的臉埋進了自己的胳膊里,一會兒又開始自殘,他的指甲不知道多久沒有修剪,發起瘋來把自己的手臂和脖頸摳挖得沒一塊好地兒,那些剛剛結了血痂的傷口又被鋒利的指甲劃開,鮮血淋漓。落了疤的舊傷和血淋淋的新傷斑駁交疊。
邵洵注意到他蜷縮的那個角落的牆皮有一大片褪色脫落,他可以很輕鬆的想像到,在這個昏暗的病房裡,一有人進出沈嘉遇就像現在一樣縮在牆角,被這裡的人按住擺弄折磨。
果然不出所料,跟進來的醫護人員一看到病人疑似「發病」的癥狀趕緊上前來三兩個人把他摁住,拿布條的拿布條,換針劑的換針劑,前一秒還死寂如太平間的病房後一秒就像是在婚禮鬧洞房的現場。
「嘿嘿……嘿嘿……綵帶有綵帶,哇哦嗚呼哇啊哈哈哈穿婚紗啦……啊哈啊啊啊綵帶婚紗……我要結婚了,結婚了……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我要嫁給……嫁給誰啊?我要嫁給誰呀?啊?啊哈……我要嫁給誰呢?嫁給誰啊……」沈嘉遇痴痴傻傻地看著穿白大褂的醫生給他手上身上纏白布條還以為在給他穿婚紗呢。為了牢靠,醫生們下手的力道不輕,邵洵光是在一旁看著就能感覺到他的手腳一定被又掐又擰的虐待弄得青紫了。
邵洵抬手打掉了護士給沈嘉遇打鎮定劑的手,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癱在地上發抖的男人。
「沈嘉遇。」一道低沉陰鬱的男聲在沈嘉遇耳畔響起。
不知道沈嘉遇是聽懂了邵洵叫他的名字,還是聽清了邵洵叫他的聲音,他竟然恍恍惚惚地抬起頭看了眼邵洵。
邵洵就站在高處俯視著跌坐在地上的沈嘉遇。
他的眼瞳里也分明地印著他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