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接近尾聲，片場愈發忙碌起來，所有人都在熬夜搶工期，好不容易逮著休息的時候，東倒西歪的睡成一片。

席遠星睜開眼睛，現實和夢境逐漸分離。

左手邊是呼呼大睡的場工，右邊是目光獃滯的燈光師，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昏睡的人群，感覺大家換個戲服就能直接出演亂葬崗。

席遠星醒了醒神，把夢中的一切拋在腦後，去找副導演溝通工作。

副導演正在沖著對講機怒吼，見席遠星來了，做了一個「稍等」的手指，繼續和對講機那邊的人隔空battle。

席遠星麻木的看著他，夢境中的輕鬆環境褪去，現實生活一片狼籍。缺覺的低沉心態和工作的壓力沖淡了內心的情感，壓住了多餘情緒使其難以動彈，只留下麻木和遲鈍的反饋。

這麼一看，還能怒吼的副導演還挺有活力的。

席遠星想。

雖然他已經聽不懂他們爭執的內容了，但是隱約覺得可能也就是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還能為一點兒小事而斤斤計較，至少證明他的神經足夠敏感，感情也很充沛。

爭執以一聲怒吼和關閉對講機作為結尾，副導演重重的吐出一口惡氣，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回歸於平穩。

「席老師怎麼了？您有事找我？」或許是剛剛激動的情緒仍有餘威，副導演的語氣和面部肌肉都還有些僵硬。

席遠星問：「我們的男主角來了嗎？」

「快了。」副導演說，「和他搭戲的演員到了，要不你先和他對一下？」

和男主拍對手戲的演員是個外國人，說英語說得一股西班牙味兒，需要席遠星過去幫忙翻譯一下。

席遠星點點頭：「行。」

劇組其實不止席遠星一個翻譯，除此之外還有對當地頗為熟悉的地陪，席遠星主要負責劇本上的溝通，在導演組和演員之間傳達他們想法。

副導演：「他在化妝間，你直接去找他吧。」

那位搭戲的外國演員是當地某個劇團的專業演員，來這個劇組純屬是降維打擊了，而且也就客串一下，戲份並不多。

席遠星和他溝通的還算順利，對方也很好說話，對導演組的合理需求都表示沒問題，也沒有提出什麼令人為難的要求。

他們兩人之間，唯一的阻礙可能也就是口音了。

聊到一半，席遠星實在是忍不住了：「……要不您還是說西班牙語吧。」*

外國演員眼睛一亮：「哦！您會說西班牙語嗎？」

席遠星：「一點點還是能聽得懂的，還麻煩您說慢一點。」

雖然當年選小語種的時候席遠星選的是法語，但是他線上的網路選修選得是西班牙語，而且學得還挺好的，只是這麼多年不怎麼用，有些生疏了。

外國演員顯然非常喜歡席遠星，聊完了工作，看著男主角還沒來，又拉著他扯閑談。問他有沒有去附近玩玩兒，有沒有享受當地的美食之類的。

席遠星感覺自己彷彿在參加口語考試，還有隨堂聽力測試。

非常的日常，沒有一句話是超綱的。

席遠星像一個不太聰明的AI，慢吞吞的回覆每一個問題，每一個答案都恰到好處又懸浮，每一個都言之有理，又不太像出自真心。

如果這是一場考試，席遠星的回答幾乎可以說是答題模板，可惜這並不是考場。

外國演員很輕易的就發現了席遠星這種微妙的態度——畢竟席遠星也沒有想著掩飾——他饒有興緻的打趣道：

「席，你有些心不在焉。」

「什麼？」詞彙有些陌生，席遠星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感覺你的心思不在這兒。」

席遠星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抱歉，我沒有不尊重您的意思，我就是最近休息不好。」

「哦！這可是非常嚴肅的事情！睡眠是非常重要的！」外國演員說，「每次我在大型演出之前，都必須睡一場好覺，不然我的作秀狀態就會非常的差。就算時間來不及，我也會在化妝的期間想盡辦法補覺。」

「謝謝您，我會多注意的。」

「朋友，有時候你可能只是需要放鬆放鬆。」外國演員認真拍了拍他的肩，「你或許可以嚐試一下按摩，每次按完之後我的睡眠都非常好，我可以把認識的按摩師介紹給你。」

席遠星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不用了，謝謝您的好意，我——」

外國演員哈哈大笑：「別誤會，他是很正經的按摩師，我可以把他的名片給你，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直接去找他，他的診療室就離這兒不遠。」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的，只是一點小毛病而已。」席遠星含蓄的回應著他的關心：「我就是最近有些日夜顛倒，工作忙完了就好了。」

或許日夜顛倒也不夠準確，他應該是現實和夢境之間有些顛倒。

因為他的夢境太過於清晰了。

他還記得醒過來之前，他和孟里還去吃了蹺腳牛肉，裡面放了一些的捲心菜，那鮮甜的口感彷彿現在還縈繞在舌尖。

就很有《盜夢空間》的感覺，唯一的區別就是席遠星在清醒之後，他能清楚的釐清哪邊是夢境哪邊是現實。

可能是夢境中的世界像是童話，每天的夕陽都是粉紅色的。

席遠星又和外國演員聊了兩句，男主的助理就跑過來找他，說男主角龍越的扮演者已經到了。

席遠星禮貌的朝外國演員笑笑：「我繼續工作了，下次再聊。」

外國演員也笑著祝福他：「祝你今晚能有個好夢——哦，不對，應該是今早或者明晚。」

現在是半夜十一點，今天拍的是一場大夜戲。

去找男主的路上，副導演與他擦肩而過，手中的對講機依舊熱鬧。

「燈光組準備！先拍洛曉的戲份！」

「收到收到。」

「準備清場！收音呢？設備調試好了沒有？」

「『孟里』的服裝在哪？演員已經到了，快快快。」

席遠星腳步一頓。

他轉過頭，不動聲色尋找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目標。

遙遙望去，「孟里」的扮演者正在化妝間的門口的等待服裝師。他的五官很深遂，帶著一點玩世不恭的痞氣，瞳孔的顏色很淡，是介於灰色和綠色之間的一種顏色。

席遠星記得他，他是個混血，不過從小在華國長大，華語說得特別好。

——對了，夢境和現實還有一個區別。

「洛小蝶」是洛曉的臉，「龍越」是男主演段飛的臉，男二直接代入了自己現實中的好朋友，游瀾汀。

所有人都是自己熟人，或者說，起碼是見過的人。

只有孟里。

那是一張他全然陌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