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追問
小說: 他養了初戀的白茶花 作者:洋芋酱子 字數:3388 更新時間:2023-02-09 07:10:29
在望江樓這幾年,晏伯林學會了「虛與委蛇」,雖然是個貶義詞,但身在這樣的工作環境,打官腔沒有什麼不好。
他想,這一套用在陸若名身上,也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晏副主任揣著一肚子鬼主意淋浴,水溫打得有些高,浴室里霧氣朦朧。
今天一天幾乎零進食,熱氣氤氳,他感到頭暈,眼冒金星。
低血糖的反應。
對此,晏伯林頗為熟悉,且懂得應對之法,不能繼續待在熱騰騰的浴室里,要儘快出門找點東西填五臟廟。
推門而出,隨意裹上一件外套,連頭髮都沒顧上吹靸拉著酒店的拖鞋準備下樓。
十一點,大部分人都已進入夢鄉,酒店走廊很安靜。
晏伯林關好門,在門口與請求添加他好友的那位網友不期而遇。
陸.望夫石.若名沒等到回應,餓得前胸貼後背出門覓食卻有意外收穫,可見皇天不負有心人,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他暗自較勁,發誓今晚十二點之前一定要出現在晏伯林的好友列表裡。
面面相覷片刻,晏伯林忘了手段,連語言系統也跟著暫時失靈。
最後陸若名先開口:「要出去?」
「嗯。」他簡短應聲算作回應,心裡頭徘徊著一個疑問,陸若名出門要做什麼去?
髮絲上掛著晶瑩的水珠,洇濕肩頭。
陸若名也納悶,連頭髮都沒吹,這人到底是多著急出門?
視線往下,晏伯林穿著酒店拖鞋,他的腳踝長得很漂亮,腿骨纖細,薄薄的一層肌肉鋪開,走路時腳後跟的筋綳得直直的,禁慾又性感。
隱藏在拖鞋之下的,是難看的幾道傷疤。
刺痛之後,五臟六腑湧入一種難過的情緒,難以名狀,疼得他張不開嘴。
他曾問過兩次這個問題,如今得到了驗證,他卻有點難以接受。
這難看的疤不該出現在晏伯林身上。
那時候他都對晏伯林做了些什麼啊......
喉嚨處梗了一塊落不下去的石子,嚼不爛咽不下,他死死盯著那雙漂亮的腳踝,想問晏伯林疼不疼,又恨這句話不能表達他萬分之一的情感。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燙,也有些重,晏伯林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身體的傷痛早已經無所謂,別說現在,就是當初,晏伯林也沒怪過陸若名。
自找的罪,怨旁人做什麼呢?
他可以把十年前的暗自喜歡攤開來說,但不包括接受陸若名滿心滿眼的心疼。
一個人若薄情不如寡性到底。
突然轉性,義重又情深,還怎麼抵抗?
浪子回頭尚能金不換,遑論陸若名孤標傲世,讓晏伯林念茲在茲。
晏伯林有些受不住。
他要的感情,除了心甘情願,還有勢均力敵,七八十歲還能互相切磋,
他晏伯林從不要施捨與憐憫,更不要令人喘不上氣的愧疚與同情。
陸若名也不行。
現在只有兩條路可以選,要麼立刻重新刷卡回房間呆著,要麼無視陸若名的目光瀟灑轉身下樓。
可是——可是陸若名的眼神黏在他身上,有著讓他無法動作的魔力。
雲光叆叇,只有他呆如木雞定在原地,連呼吸都怠慢。
他原先不是計劃溫水煮青蛙的麼?
原來低血糖這個毛病,是會讓人昏頭以至於神志不清的。
無論多少年,面對這個姓陸的,他只會不斷拓寬底線。
與其在隨時都可能有人進出的大門口僵持,不如早死早超生,晏伯林鬆開緊攥的手心,妥協:「走吧。」
陸若名沒動,在晏伯林往前邁開一步時突然發力,掐住對方的一截手腕,從善如流地刷開房門,把晏伯林拖進了自己房間,順勢把人按坐在洗漱台的椅子上。
「先吹頭髮。」陸若名在他頭頂說。
這又是什麼峰迴路轉?
等熱乎乎的風往他腦袋上招呼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陸若名在給他吹頭髮。
男人的腦袋女人的腰,都是不能隨便碰的,但晏伯林實在沒力氣掙扎了,那種飢餓的虛無感困住他所有反抗,他只能任人宰割。
嘴硬得跟死鴨子有一拼,沒想到頭髮茬卻軟乎乎的,陸若名想起那句民間傳言,頭髮軟的人心腸都軟。
放在晏伯林身上,大約是謬誤。
他見過晏伯林發脾氣。
那是晏伯林正式加入課題組第十五天,他去逸夫樓給穀雨彙報進展,出來聽見兩個熟悉的聲音在與人爭執。
「晏伯林,別仗著導師喜歡你,你就對我們的課指手畫腳,搞清楚你的位置,你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替補!」
「我提的意見都是為了課題好,我問心無愧。」相比范迪的囂張與輕蔑,晏伯林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
他上前就能平息這場爭吵,但陸若名下意識就停在了轉角。
范迪氣急敗壞,口不擇言起來:「為了課題好?省省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搭在護欄上的手驟然收緊,陸若名忍不住喝斥之前,晏伯林終於被惹怒,音量不大,但語氣已勃然:「范迪,我警告你,你怎麼說我都行,但若你再出言不善污衊谷老師清白,我一定對你不客氣。」
可惜范迪無視警告,不依不饒認為穀雨偏袒晏伯林,措辭越來越過激:「呸,整個學校誰不知道穀雨是同性戀?要不是為了你的屁股,放著好端端的畢業生不選,選你?省省吧!」
陸若名再也忍不住,抬腳下樓,卻聽見「咚」的一聲。
從玻璃窗的倒影,陸若名看見范迪被打倒在地,晏伯林在他臉上狠狠砸下一拳,而後竭力控制住情緒,沒再下手,只是揪住衣領警告:「范迪,我再說一次,我晏伯林和穀雨老師清清白白,若再敢出言不遜,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范迪以為晏伯林是軟柿子,被打之後有些發懵,晏伯林也沒給他多餘的眼神和機會,丟下這麼一句話之後,揚長而去。
婉婉有儀家教良好的晏伯林居然還會打人!
真叫人感到意外。
繼而陸若名又感到荒謬,他怎麼會知道晏伯林是個什麼樣的人?
年少風流,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再多看幾眼。
他想,他對晏伯林似乎有什麼誤解,他並非只是天真無邪的純真少年,在被觸碰底線後,他也會豎起鬃毛,化身進攻的雄獅。
凶得很。
有點可愛。
也有點讓人心疼。
范迪從地上爬起來,嘴裡還在罵罵咧咧:「真他娘的倒霉。」
他沒想到,更倒霉的還在後面,陸若名走下台階,走到他面前宣布:「范迪,我現在通知你,你被踢出了課題組。」
挨了打,畢業課題也黃了,范迪大吼:「憑什麼?」
陸若名說:「憑你德行不配。」
他和陸若名大學一個宿舍,研究所師從穀雨,同窗多年,他竟然維護一個剛進組十幾天的小子,范迪徹底發狂:「為什麼連你也維護陸若名?你難道看不出來他一面勾引穀雨,一面糾纏你嗎?」
陸若名維持淡淡的神情:「他沒有勾引穀雨,我也不認為那是糾纏。范迪,多餘的話我不會再講,課題你不用參與了,念你畢業在即,我會掛上你的名字,但你人不用來了。」
范迪一怔,他和陸若名相處六年,了解他的脾氣,只是他沒想到,六年裡孤僻清高的陸若名竟然會在意什麼人。
陸若名沒有把他除名,已經留了情面,但——他追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他看見你心煩。」
陸若名拋下這句,便轉身離去。
與晏伯林相關的事,樁樁件件,陸若名都記得一清二楚。
但他不會提他為晏伯林做過什麼,當初沒有回應,現在舊事重提不過是一種綁架,他要晏伯林遵從本心地喜歡他。
貪心一點的念頭,是這麼多年一直念他。
又害怕十年間,晏伯林真的念著他。
相思之苦深似髓,絲絲入骨太難熬。
他捨不得。
指尖穿過髮絲,無意間摩挲著羞於見人的頭皮,被暖烘烘的熱氣烘得昏昏欲睡的晏伯林轟然清醒。
陸若名指尖微涼,皮膚接觸的感覺令他頭皮發麻,再這樣下去,某些地方既要原地起立,可真是荒唐,這種時候,再矜貴的人,也都是個被下本身支配的雄性動物。
他抬了一下手,試圖阻止陸若名繼續在他頭上的動作。
陸若名拍開他的手,「別動,馬上就好。」
果然,很快,呼呼的風聲停止。陸若名掛好吹風機,像個理髮店的托尼老師,用手耙了兩把晏伯林耳鬢,利落地呼出一口氣,說:「行了。」
他強勢地給人吹完頭髮,才發現不對勁。
晏伯林的嘴唇泛白,臉上幾乎一點血色都沒有,就連放在腿上的手在抖。
陸若名問:「哪兒不舒服麼,你嘴唇很白。」
他的語氣太溫柔了,晏伯林有些恍惚:「唔,沒事,有點低血糖。」
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全怪褒姒妖精,而晏伯林沉迷溫柔鄉都賴眼前人是他的少年心事,還長得天仙兒似的。
以至於堅硬如晏伯林心甘情願被對方慢慢剝離出那一層堅強的保護殼,露出一點罕見的脆弱讓對方瞧見。
他城府頗深地想,他渴望陸若名為他感到疼。
從前不屑於耍弄的手段如今信手拈來,晏伯林露出難看的傷疤,大剌剌讓陸若名看個夠。
這是你拒絕的代價。
陸若名,你會感到疼嗎?
晏伯林胡思亂想之際,嘴裡忽然被塞了一顆巧克力,有些苦,更多的是甜,充分的碳水化合物攝入,很快緩解了癥狀。
巧克力,在東方人的字典里,等於追求者送的,晏伯林耳濡目染且有過類似的經歷,而他記得陸若名根本不喜歡吃巧克力。
他對融化在他齒間讓他恢復力氣的這塊糖頓時失去了感激,從鏡子里看到陸若名纖長的手指拉好了背包的拉鏈,戒指緊緊箍在無名指上,幾乎脫口而出:「誰送你的?」
陸若名把包放回原處,沒聽懂晏伯林突如其來的提問,「嗯?」
晏伯林則認為他在裝傻,今天已經暴露了劣根性,他不必粉飾太平,晏伯林直戳戳地問:「巧克力,是誰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