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回憶
小說: 他養了初戀的白茶花 作者:洋芋酱子 字數:2401 更新時間:2023-05-31 18:08:34
對峙的場景似曾相識,恍惚間,陸若名陷入回憶。
那是在第一次小組會議後,晏伯林站在他面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主張周尚不負責任和張方舟好大喜功,實非課題人選之良人。
陸若名不換表情聽他說完,沒替他主持公道,反而詰問道:「你憑什麼覺得我想知道你受了什麼委屈?我必須為你做主不可麼?」
晏伯林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初來乍到,初次見面,並不熟悉對方是什麼性格的人,只能一點點試探,一點點摸索。
晏伯林被陸若名一句話懟得啞口無言,也沒感到氣餒,而是認真解釋自己的動機:「我沒有覺得委屈,也不要你為我做主,我只是怕他們糊弄你,影響你的成績。」
作為一個空降兵,本就遭人白眼,引人非議,陸若名若真當場為他鳴冤做主,他更難在組織中立足。
陸若名當眾撅晏伯林面子,看似無情實則保護,這些內情不足為道,他也並不打算為自己申辯。
他甚至變本加厲展示自己的強勢與不近人情,讓晏伯林知難而退。
長相好,學習好,看樣子家境優渥,教養良好,他要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人。
疾風知勁草,陸若名也看到了晏伯林的堅韌與毅力。
他勢要攀上那座遠在天邊的雪山,寒冷冰川封不住他的熱情,崎嶇山路困不住他的腳步。
少年人,非要頭破血流不可。
那年開春,課題正式進入拍攝製作階段,他們坐火車去澧縣取景。
澧縣偏遠,沒通高鐵,經費有限,他們只能買綠皮車。
火車一路向南,二十一個小時的車程異常難熬。
陸若名本就睡眠質量堪憂,在火車上搖搖晃晃,隔幾小時的一次的錯軌驚散睡意,陸若名頭疼難耐。
他和晏伯林之間隔著一條走廊,輾轉的動作微小細碎,卻沒逃過晏伯林的眼睛。
晏伯林下床,走到他床邊悄聲喊他:「學長,睡不著嗎?」
他的聲音脆脆的,介於少年和成年人之間,並不沙啞,可也和柔軟不沾邊。
陸若名漫無邊際揣測對方是否也有過青春變聲期。晏伯林的嗓音如山澗溪流,透亮,清澈,涓涓細流,很舒服,蕩滌他腌臢的一顆心。
他說:「嗯。」
驀然心軟,他儼然忘了該對這個少年冷麵。
晏伯林折回自己床鋪,拿了手機和耳機回到陸若名床邊:「學長,要不要聽聽音樂,這首《youth》特別好聽。」
《youth》中文釋義為《青春》陸若名聽過許多次,「總歸要走的吧,這青蔥的青春。」
那些陸若名想要逃開的過去猛然間曠野失火一般撲襲而來,無處遁形,他只能「葬身火海」。
這次,他沒有趕走晏伯林,而是把被子拉高,讓自己與世隔絕。
少年雖一腔熱情但並不缺心眼兒,他知道陸若名現在只想一個人靜靜便不再打擾。
話雖如此,心底多少有些擔憂。
陸若名好像有心事。
可他,卻沒有立場和身份追問原因。
一路上,陸若名只從卧鋪上下來兩次,兩次都去了衛生間,都是趁晏伯林睡著的時候。
其實晏伯林也不是真的睡著,只是在為不能分擔陸若名的心事獨自生悶氣。
所以,一下火車,他又拼了命用自己無處安放的熱情轉移陸若名的注意力。
「那天我聽到王家歧喊你陸澧,澧是你的乳名嗎?」晏伯林千挑萬選,以此為開端,他想得單純,家是最柔軟的地方,提這個總是沒錯的。
但陸若名仍是那副表情,「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晏伯林追問:「哪個澧?澧蘭沅芷的澧麼?學長你畢業之後想做什麼?這次劇本是學長寫的吧?其實,比起總策劃,學長更合適寫劇本。」
澧蘭沅芷這四個字,雖然不全是生僻字,可組合在一起,並不是常見的詞彙,生疏到有些拗口,晏伯林不是不學無術,相反,他知識淵博,什麼都懂。
即便如此,漢語多麼博大精深,也未必能將與日常生活和藝術創作毫不沾邊的一個成語掛在嘴邊惦記。
除非他刻意去查過。
想到這裡,陸若名綳著的唇線稍微鬆了松,可對上晏伯林那雙充滿好奇和期待的眼睛時,心裡掠過一絲慌亂。
這個比他小五歲的大學生,正在以用他表達關心和關注的方式,悄悄靠近他。
讓他這麼多年砌起來的高牆岌岌可危。
但,晏伯林與王家岐是兩種不同的感情。
關於那些晦暗,陸若名不介意攤開給王家岐看。
王家岐是個理所當然的公子哥,所以他大會對在昏天黑地過苦痛生活的人共情心理,他欣賞陸若名的才華,於是對他伸出了一隻手。
那隻手,握住他,不是想把他從晦暗裡拉出來,而是在告訴他,你處在晦暗的同時,其實也是一腳踩在了陽光里。
不然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信任王家岐,因為王家岐從不試圖窺探他經歷了什麼,更不需要與他的原生家庭過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日子。
可是晏伯林......
晏伯林啊......
陸若名默念著他的名字,契約關係的建立意味著坦誠相待。
他知道,且肯定,如果把一切和盤托出,把隱藏的一切攤開來說,晏伯林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他拉出來。
可是,一個人無論如何改變,永遠決定不了出生於各種家庭,有一對怎樣的父母。
那些事,連同他的出生,都那麼不堪。
陸若名決不允許晏伯林沾上半點污穢。
他用冰冷的語言,強硬的態度,豎起堅不可摧的壁壘,拒絕晏伯林的靠近與關心。
「就是個普通的名字,沒有特殊的含義。畢業之後想做什麼,和你無關。我更適合做什麼,也用不著你來評價。」
陸若名一口氣說完,背著厚厚的一摞劇本,坐上前來接洽的麵包車。
晏伯林本來沒有抱期待他能認真聽完自己的問題,沒想到他竟然全都聽清楚了,甚至一一回覆。
這不是軟化,是什麼呢?
陸若名正試著接受他,這個想法讓他開心不已,如果不是那麼多人看著,他恨不得當場轉圈圈。
澧蘭沅芷,本就不是可隨便褻玩之物,他若不是座雪山,晏伯林怎至於執著去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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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若名多愁善感地想,十年,其實是很久的時間,人生能有幾個十年了?
當年十八歲的少年,如今二十八歲,而他三十有三,過去太久了,久到他記不清大學班代叫什麼,久到記不清宿舍住得幾零幾,久到從食堂去教學樓的近路變得模稜兩可……
但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關於晏伯林的,哪怕是他在怎樣的晴天穿了一雙黑白條紋的襪子和同學在操場打球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那時候推開他,是不是做錯了?
陸若名在分開的這十年裡,每天都在這樣問自己。
沉默太久,氣氛正變得尷尬,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晏伯林挑釁完,飛機毫無徵兆地抖了一下,他發乎本能地選擇了他覺得最安全的地方,將頭埋了上去。
那一瞬間,陸若名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