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見誰都不說話的性格讓幻樂坊的一眾人等很不喜歡。

起初崇陽殿外的一曲讓姬芮盛讚，他們便以為鍾離前途無限，所以對他很是照顧。然而從進入幻樂坊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如今年都過完了，姬芮也沒有再次召他彈琴的意思。想來姬芮早已將他遺忘。

如此眾人的心思也就活絡起來，待他更不似先前尊重。

這日清晨，鍾離剛起身，賀掌司就帶著一幫人來敲門。

言語極盡諷刺，說他日上三竿還不起來，平日里也不知道為幻樂坊做點什麼，只知道一個人發獃。

鍾離也不解釋，畢竟這一天他早就料到了，自從沒身為奴，什麼髒話閑話沒聽過？只是這一天比想像中來的要早好多。

見拳頭打在棉花上，賀掌司也就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幻樂坊房間不多，有幾處需要修繕，你就把房間騰出來給旁人住吧。」

很明顯是要趕他走，既然掌司言語肯定，意圖明確，恐怕不走不行。鍾離也就沒有半點分辨，只淡淡地問：「那我住去哪裡？」

「自然有你的地方去。」賀掌司一臉嫌棄地說。

話畢，兩個小廝在掌司的授意下胡亂地捲起鍾離的鋪蓋卷，帶著鍾離走了出去。

鍾離也不去管鋪蓋卷被他們弄得七零八落，只牢牢地抱著木琴和那件白袍跟在身後。

反正心已死，去哪兒都是一樣的。

只是越走越荒涼，鍾離難免開口問詢幾句：「到底要去哪裡？」

「少廢話，前面就到了。」小廝不客氣地，也不耐煩地說。

鍾離抬頭，只見眼前的荒草已經齊身高了，混在一搭一搭的雪堆里，荒涼又清冷。

他抬頭向前看去，於荒草堆里看到一間茅草屋，院門上的牌匾歪斜著。上面的「沁芳齋」三個字還算清晰，只是每個字上都有幾筆掉了漆，看著就是荒廢已久的模樣。

看著蛛網密布的房間，倆小廝憋住氣，面露嫌棄地走進房間，將鋪蓋卷隨意丟棄在床板上道：「今後你就住這裡吧，一人一個院子，是你的福氣。」

說罷倆人掩著鼻子走出了門，在院外重重地吐了幾口氣後沒了身影。

院子破是破了點，不過鍾離反正不喜與人交涉，有這樣一處清凈的地方到也不錯。左不過就是個棲身之所罷了。

他是奴隸，住的差也是理所當然。

於是他放下木琴和白袍，兀自收拾起來。收拾了一整天，終於收拾出了些許模樣。

除了屋瓦門板等硬體沒法改動，其他東西擦擦洗洗的看起來也像是人住的地方了。

傍晚，高吉走進了鍾離的茅草屋。

十一月進宮，如今都快二月里了，許久沒有見到高吉，鍾離心裡是十分惦念的，只是他戴著腳鐐，沒有大王的召令不能隨意走動，自然不能去看望高吉。

想到高吉那一個月的痛苦，鍾離眼裡就泛起了淚花，他忙把高吉引進屋裡坐下。

「終於見到你了，我不能出去，想來你也不方便來找我，如今看到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聽鍾離這樣說，高吉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因為他不是不方便來找鍾離，他只是見鍾離比他過的好，心有不甘，不願意找他而已。

今天過來，是聽說鍾離被幻樂坊排擠，遷到了荒廢的沁芳齋，多少有些奚落的心裡。

只是這沁芳齋哪裡是荒廢，簡直比窩棚也好不了多少，門板桌椅已經腐朽不說，抬頭更是滿屋子的洞。

正好吹來一陣風，高吉的衣擺都跟著飄動了起來。

見鍾離過的這樣凄慘，高吉的心態多少發生了些變化。又見鍾離如此蒼白消瘦，想起往日兩人相處的點滴，心裡不是滋味起來。逐漸沒了看笑話的心。

「這幫人也忒過分了，大王不召見你，他們就這樣欺辱你。我定要，定要……」

他想說定要回稟給誰聽，可是他也就是個末流小太監，又能找誰撐腰呢？

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一個目前他能夠得著的名號，也就不再說話。

見此，鍾離噗嗤一聲說：「罷了，這樣也好。你看多清凈，也不用再看他們的臉色了。況且你知道我的，我素來省事，有琴相伴就滿足了。」

也就鍾離與世無爭，換作他定要鬧上一鬧才解氣。

「好了，你難得來看我，別為這事氣著了。」見高吉腮幫子鼓得跟河豚似的，鍾離繼續勸解道。

見鍾離心態平和，關鍵幹生氣也確實沒用，高吉的情緒只能慢慢舒緩下來。

看鐘離髒兮兮的樣子，肯定是從早忙到了現在，於是高吉將手裡的食盒放到桌子上。

他打開盒蓋說：「你肯定還沒吃晚飯吧，我給你帶了些糕點。估摸著你會喜歡。」

鍾離看了眼糕點，發覺這些糕點造型十分精美，不像是他們這些身份的人能吃得上的，眉宇間微微蹙了起來。

看出來鍾離的擔憂，高吉取了一粒糕點出來，塞到鍾離的手裡說：「快吃吧，這些是欒夫人吃剩下賞給我們的。別擔心。」

如此，鍾離就不客氣地將糕點塞進了嘴裡。

本來還沒有那麼餓的，一個糕點進肚子，反而更覺餓了起來。也就顧不得形象，兀自用手抓著吃了起來。

高吉就笑話道：「看你破落樣，慢慢吃，沒人跟你搶。」

鍾離羞恥地笑了笑，動作卻沒什麼變化。

他悠悠地看向高吉，像一個小孩子看向一個年長他幾歲的哥哥。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高吉記了起來。

有一次鍾離根據鍾儀琴師的教導在練琴。然而其中有一個音符怎麼練都不太對味，就被鍾儀琴師懲罰，彈不對不準吃飯。

鍾離苦練許久，最後終於將曲子彈通順了。只是音符彈對了，卻早已過了吃晚飯的時候。

看著飢腸轆轆的小鍾離，高吉偷偷翻牆進了廚房，給他偷了些豆包出來。

那晚，就是靠著高吉從廚房裡偷出來的幾個豆包挨了一夜。

見鍾離將食盒裡的幾塊糕點盡數吃完，高吉收拾起盒子說：「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這麼快嗎？」鍾離驚訝地問，感覺高吉剛進院子沒多久。

「嗯。我還在當差，要是有人找我看不見人就不好了。」高吉說。

「那好吧。」鍾離失落的說。

知道不便相留，鍾離便起身將高吉送到了院外。

看著鍾離落寞的眼神，高吉笑道：「別跟個小媳婦似的，過兩天得了空我再來看你。給你帶好吃的。」

聽了高吉的話，鍾離的嘴角微微上揚了幾分，繼而重重地點起頭來。

如今羋珩已死，他在這個宮裡真的就只剩下高吉這個朋友了。

所以他倚著院牆目送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見高吉的身影才轉頭回屋。

之前雖然獨住一間，可是院子里還有其他人，所以屋外偶有聲音傳進來，到不覺得孤單。

然而這個院子，方圓數百步沒有一點人氣，加之前幾日下了雪，索性連幾聲鳥叫都聽不見了。

如此孤寂的氛圍里，鍾離又思念起羋珩來。不自覺拿起手邊的木琴彈奏起來。只是怎麼彈都索然無味，便丟了木琴胡亂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