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山香火氣重，山下百姓一年比一年安穩，魔修應是不敢來犯的，畢竟有如凈這老一輩的佛僧坐鎮。

可在其他佛僧閉關期間，如凈自十三年替封行重塑經脈肉身後遲遲未恢復，山腳下一個又一個鬼怪傳聞鬧的人心惶惶。

封行自知欠了如凈大人情，並不推辭，在普渡山修養數日，傷養的差不多後就打算與如凈告辭。

封行走在寺廟的路上，心情頗複雜。

其實他是對普渡山有一段簡短的記憶的，那時年歲尚小，如凈在山腳下撿回封行時，與眾人說他是天生佛體。

一時間，修仙界嘩然，天生佛體的名聲傳開來，卻引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他那時去給如凈奉茶，開門就見一名穿著金邊白袍，頭戴抹額，束著馬尾的青年。自開門後青年就盯著他，表情里是詫異與肯定。

青年看起來頗沒規矩，或者是與如凈居士關係好，他直白道。

「他應修道。」

封行很少在如凈居士臉上看見那種生氣的表情，畢竟是出家人，講究無欲無求。

但如凈居士就是做出了那種發怒的表情，道。

「常不羈，你莫要腦子發昏，做出什麼蠢事。」

名叫常不羈的人道：「你不把他給我，二十年後就是我們的死期。」

如凈居士氣的指著他，「你」了半天，終於拗不過。

常不羈就看著他，道。

「喊師尊吧。」

或許是睡了十三年，他腦子裡總是渾渾噩噩的，出現各種各樣的往事，有關於正陽君的，有關於江陵江岸的，也有關於喬昧的。

除了第一天剛醒來時就碰見了喬盛之，他這些日子都在普渡山休息的很好，傷也好了七七八八。

在打開那扇門時，他腦子裡又蹦出來一句話。

常不羈，你做了我師尊，二十年後不也死了麼？

·

如凈居士在屋內端坐著，禪杖立在一旁，也未睜眼，就知道一旁的是封行，開口道。

「封施主。」

封行道：「如凈居士，我打算今日就下山。」

「不可。」

如凈如同沐浴在佛光中，戒疤紅的似乎要滴血，不緊不慢道。

「十三年，你心魔不減反增，再修養一段時間才能萬無一失。」

說實話，將江陵趕迴文首山後他自己一人在這普渡山也呆的無聊，戒葷戒躁，就差立地成佛。

封行道：「修養一段時間，心魔就好了嗎？」

如凈搖搖頭，道。

「這要看封施主的造化了。」

夜裡，封行收到了一封信。

信紙用的是文首山特有的，信紙間泛著淡淡的香氣，倒是看起來文雅得很。只是一打開來，看見那狗爬的字，情調瞬間灰飛煙滅。

信是江陵寄來的，他說喬盛之上次強行出關確實有很大的後遺症，匆匆回去之後就沒人再見他出來過了。

還有，江雲臨三番五次的來找他，問封行到底姓不姓常，也不知道是在不夜山裡聽說了什麼。

江雲臨那一輩的弟子並不認識封行，或者說，認識封行的名字，但是不認識他的樣子。

封行琢磨了一會兒，還是覺得遇見不夜山的弟子能不見就不見，他現在暫時還不想讓人知道他活著。

倒不是怕別的，只是怕喬盛之若是知道他沒死，指不定會瘋成什麼樣子。現在這樣也挺好，他仍舊是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澄明君，封行也仍舊是與他毫無幹系的小魔修罷了。

想通了之後，封行心裡就舒服多了，他關上窗，熄滅蠟燭。

上床時，封行頓了一下。

這些天的修養里，心魔始終糾纏不休，他一閉眼就能做個噩夢。

封行嘆息道，什麼時候能睡個好覺呢？

封行閉上了雙眼。

·

夢裡，黑霧卷著封行的黑衣，將他向前拉去。前方是連綿不斷的黑暗。可奇怪的是，封行每走一步，身子就輕一些，走到最後，一低頭，身上的黑袍變成了鑲著金邊的外袍，他愣了一下。

自己的手什麼時候這麼小了？

封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抬手往額頭上摸去，果不其然，多了一道抹額。

抬起頭時，黑暗變成了裹著青草味的不夜山首峰。

首峰上並沒有正陽君的身影，相反，卻有一個前些日子剛見過的人。

那人背對著他，玉冠半束著發，身上的金邊袍變成了淺粉色外衣，手裡握著流水靈劍，散發著微弱的光亮。

封行瞪大了眼。

他看著周圍，竟然真的與記憶里的不夜山首峰一樣，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並沒有別的弟子出現，偌大的首峰，只有自己和喬盛之。

封行想要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可是剛後退一步，腳下的樹枝便被踩斷，發出細微的響聲。

背對著他的人轉過頭來。

一雙琥珀色的瞳孔里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有了光亮，下垂的薄唇恢復了往日的弧度，精緻的眉眼間是藏不住的溫柔眷戀。

封行想躲開他的目光，可是剛往後退了一步，身後就響起一道聲音。

「師尊。」

喬盛之彎下腰將封行攬入懷，溫熱的氣息撒在耳側，惹得懷中人一陣顫慄。

感受到他身子的緊繃，喬盛之輕笑一聲，手收的更緊，喃喃道。

「師尊好久沒來看喬昧了。」

前些日子提著劍要砍死他，殺人奪劍的罪魁禍首正抱著他說著肉麻的話，封行臉上一片僵硬。

他實在是反應不過來啊！

喬盛之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仍舊在他耳邊自言自語著。

「師尊今日變得好小，喬昧能把師尊整個抱住，師尊今日不開心嗎？為什麼不和喬昧說話？」

封行正要掙扎，又聽見他說。

「師尊，你若是再不來，喬昧就要堅持不住了。」

封行頓住了。

他嗓音沙啞，話中的苦澀似乎要將人淹沒一般。封行不用抬頭看，就知道他此時的表情，一定是委屈的樣子，但琥珀色的瞳孔眼底又會藏著眷戀。

即便知道是他惺惺作態，時隔十三年，封行仍舊拒絕不了這樣的喬昧。

他轉過身，正對著那一雙琥珀色的眸，果然與他想的一般無二。

封行抬起手，放到了他的後腦勺上。

喬盛之一愣，隨即面上湧出潮紅，輕喘著，激動的看向封行。

還未等他說話，就聽封行道。

「睡個好覺吧，喬昧。」

…

他也應該好好睡覺了。

只是沒想到，睡不著覺的不止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