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婓煙走時，距大年三十不過十來日，楚佑宸想讓他再等幾日，過完年再啟程，哪料我們安平郡主大手一揮，仰著臉道：「我就不留了，快馬加鞭的跑回去指不定還能在乾都過個年，年後便要啟程賑災去了。」

「賑災？」

「嗯，涼王殿下本想要親自去，我看這乾都總不能沒個主事的，便央著他去了。」

聽了她這一番解釋，本來沒覺得有什麼的楚佑宸居然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婓煙啊婓煙，你果真是心大，賑災這事我不是沒聽說過，東邊久旱成災，民不聊生，你一個姑娘家的，沒事兒幹老往那艱險之地做什麼？」

程婓煙卻是毫不在意：「哎呀，我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你莫要擔心！」

楚佑宸拗不過她，只好任由她去。

於是，趁著還沒落雪，讓程婓煙早早的踏上了歸程。

之後幾天，軍營里異常的平靜，原本因著程婓煙而活躍了些的氣氛又沉寂下來，至於沉寂的原因，就要問我們英明神武的宣昱帝了。

為什麼？

還不是落南陌病的重，於是乎啊，楚佑宸簡直是成了他的媵侍，成天不離身的照顧，就連何書涼都只能在一旁看著。

落南陌試過攆他離開，結果當然便是沒有結果。

依楚佑宸的臉皮之厚，意志之堅定，自然不是落南陌區區兩三句話能攆走的。

不過，他近來一直在想一件事。程婓煙走前曾經問過他：「佑宸哥，你說實話，你可曾想過要恢復記憶？」

「想過。」

「原因呢？你不會無緣無故想做一件事。」

「因為，你們瞞了我太多，我想知道，我那幾年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我去尋過一次空明大師，大師並未說明。」

「那麼現在呢？若我說，我有八成把握，恢復你的記憶呢？你，可願意？」

楚佑宸當時是點了頭的，可現在仔細想想，卻又不知到底是對是錯。

按理說，葉向暝走了，他應當沒有什麼顧及了，可是看著眼前這個清秀的少年，他總是覺得，一切的一切，都跟眼前這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剪不斷，理還亂。

「陛下。」一聲輕喚，扯回了他的思緒。

「嗯？」他看向出聲的那人，「怎麼了？」

「南陌的病，好的差不多了，陛下就不用日日都來了。」那人笑得溫潤，說出的話卻不是那麼順耳，至少不順楚佑宸的耳。

楚佑宸只是笑，並未搭話。

半晌，他悶悶地開口，從語氣上看，就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南陌啊，你這兒……還有酒嗎？」

他從乾都過來的時候，本是帶了很多酒的，可現在，卻是一滴不剩。

落南陌點頭。

「不過只能拿出一壇，這寒冬臘月的，喝多了對身體不好。」他接著道。

楚佑宸只是一個勁地點頭，管他能喝多少呢，哪怕是一滴也好！

「書涼，去取一壇酒，溫好了送來。」

「是。」

不多時，何書涼捧著一壇燒好的酒放到兩人面前，落南陌取了酒盞，替楚佑宸斟滿。

帳內的燈光略有些昏黃，映得兩人的表情看不大清楚，楚佑宸接過酒杯細細品著，半晌，卻是道了句：「南陌啊，你可是常去普陀寺？」

這酒中夾雜著淡淡荼靡香，同他自空明大師處取得的酒味道如出一轍。

只是這一壇，更發的香醇，餘味留在舌尖，經久不散。

落南陌頷首看著他，做出一副自己很無辜的模樣：「有什麼問題嗎？」

哪知楚佑宸突然笑了，笑聲很是酣暢淋漓：「哈哈哈！什麼是緣分，這就叫緣分啊！南陌你估計還不知道吧，你給空明大師那兒放的酒，全進了孤的腹中！」

看他笑得開懷，落南陌心情也不由得變好，揚了揚嘴角，莞爾笑到：「我知道。」

「哈……」楚佑宸正想再笑，卻聽見落南陌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還未發出的笑聲頓時哽住，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詫。

這次是落南陌笑出了聲。

「南陌你怎麼知道的？」吃了癟是一回事，吃了癟之後還能若無其事地追根究底，這就是宣昱帝的本事了。

「我送過去的酒還未等我去喝，便消失不見，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端起酒盞，微微抿了一口，「後來我尋了大師，便什麼都知道了。」

「可是南陌為何那般斷定有別人去喝？」

「佛門中，有酒色戒。」他看著楚佑宸，眼裡有一種說不清的意味，「陛下果真……不擅動腦。」

楚佑宸氣結，「我……」

「所以這般說，南陌同陛下您神交已久。」悠悠道完最後一句話，落南陌靜靜地等著他回應。

「神交已久……」他輕輕重複了一遍，反覆咀嚼這四個字，半晌抬眸，星河般璀璨深遠的眸中儘是期待，「南陌啊，那在你心中，孤是個怎樣的人呢？」

「英明神武，體恤蒼生。」他不冷不熱地說出這八個字。

「不是，孤指的不是政績，」他頓了一會兒，有些糾結，好像是在思考如何去組織語言，「我是說，我這個人，南陌啊，單從朋友的角度分析，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

他從前就是個霸王，從不曾在意父皇怎麼說，百官怎麼說，甚至，他都不在意，百姓是怎麼說的。

可是今天，他在意這個人怎麼說。

第一次，這麼想知道別人對他的看法。

或許，只是因為他面前這個人，喚作落南陌。

可是，就在他滿懷希翼的目光下，那人薄唇輕啟，又輕飄飄地吐出了兩個字——

他說，「無賴！」

楚佑宸一下子愣住了，只怔怔地看著落南陌，喪失了言語的能力。

「搶了我的酒喝，還不夠無賴？」他說完，起身走進內間，留下楚佑宸一個人凌亂了半晌。

只有這樣，楚佑宸才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楚佑宸是無賴了些、霸道了些，可那又能怎樣，我落南陌還不是栽進了你的手裡，自此萬劫不復？

看似普通的一個詞，裡面不知蘊藏了多少情感，不說你風度翩翩，不說你才華橫溢……不說，因為知道那些都只是人前的你才不說。

比起聖明的君主，我更希望，你只是一個無賴，這樣，你至少能活的無憂無慮。

楚佑宸在外面等了半天，剛想起身去看看，落南陌便抱著一踏東西過來了，他把東西放在楚佑宸面前，道：「這些你回去看。」

「好。」楚佑宸下意識地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麼，興奮道：「南陌啊，你這酒有沒有什麼名字？」

「這酒，喚作荼靡醉。」

「嘻嘻，」楚佑宸笑得十分狗腿，「不知南陌可否告知一下製作方法，孤回去也叫人照做。」

落南陌莞爾，「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