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下朝，程婓煙就急急慌慌地回到了後宮，連朝服都未來得及換下，

時逢初晨，植被上的雨露還未消失，空氣中瀰漫著馥郁的花香。

兩人很快就趕到了一座宮殿前，「落雪居」的牌匾高高懸掛，十分惹眼。

她好久沒有來過這裡了……程婓煙心裡這般想著，上次還是在幾年前。

恍惚走神間，楚佑宸極為反常的走到了她的轎攆前，伸出一隻手來扶程婓煙下攆。

她回過神來，十分自然地伸出一隻手，借著楚佑宸的力道起身，下攆。

就在這時，聽見那人在自己耳邊說道：「待會兒你收斂點，別嚇著人家。」她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他們被小廝請進落雪居，在這半大的院落里閑逛。楚佑宸還是第一次仔仔細細觀察這裡的景象——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青樹翠蔓，蒙絡搖綴，潭水空明，錦鱗游泳，天光水色之間，日光斜映，綠意盎然。

昨日來的時候，他只顧著聽曲子了，卻是未曾關注過這秀麗奇特之景，亦是為一損失啊！沒想這小小一座宮苑，內里竟還有著這麼一番乾坤。

反觀之程婓煙，倒是十分的泰然，畢竟這地方她來過那麼多次，早已無了新鮮感，若要硬說有什麼好驚詫的，也是幾年過去，這裡風景都未大改的緣故罷。

進到內院，就看落南陌已等候了許久，男子一襲白衣，飄渺悠然，好若霽月清風，山間荼靡。

何書涼就跟在他身後，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程婓煙。

「書涼，去叫人把墨玉池那邊打理出來，備好茶點候著，我們隨後就到。」他一邊說著，一邊向著那兩人來的方向迎了上去。

「是。」何書涼拱拳，後退兩步離開，卻在抬頭的那一瞬間，眸光再次幽幽地投向了少女所站之地。

幾乎是同時的，程婓煙撇開了頭，似是漫不經心地環視著周圍的景色。

落南陌來到楚佑宸面前，先是拱手，施施然行了一禮，口中道著萬安，然後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想必這位便是安平郡主罷？南陌見過郡主。」

「程婓煙見過公子。」

「郡主有禮了。」落南陌回了禮，轉頭看楚佑宸，「陛下，昨日匆忙，未曾好生招待，今日在墨玉池為二位備了茶點，請隨南陌前往。」

「好！」楚佑宸把手中抱的東西全數交給身旁的侍從，伸手做了個虛請的動作，便與那身旁的少年並步而行，一路談笑風生。

墨玉池畔。

微風幾度劃過水面，在無波的湖面上漾起層層漣漪，正值初夏，蓮花開得極好，隨著微風搖曳在湖中。

落南陌叫人備下的茶，是上好的「曉春將暮」，最適合在如此夏日初臨的時節品味。

曾經楚佑宸還問他，這茶怎的從未聽聞，他只是笑了笑，雲淡風輕：「這是我自個兒配出來的。」

此時拿出來，本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單純的想把最好的都與他分享而已。

卻見那男子在飲了一盞後，闔眸，回味良久才道：「這茶喚作什麼？怎麼嘗起來如此熟悉？」

他心裡頓時一顫，強笑道：「閑來無聊事瞎掰弄得，喚作『曉春將暮』，陛下怎會嘗過？」

可楚佑宸的回應卻更是令人心驚——

「孤也不大清楚，但總覺得南陌這裡，孤好像來過，處處都感覺熟悉。你說是不是，婓煙？」

落南陌已經笑不出來了。

倒是程婓煙，接過話頭：「你來沒來過，我怎會知曉？反正我是未曾來過的！」一邊說著，一邊趁楚佑宸不注意，向落南陌使了個眼色。

虧得落南陌與這兩人坐了個對手，不然楚佑宸那已入膏肓的疑心病怕是又該犯了。

程婓煙不愧是程婓煙，三言兩語之間，便將局面帶回正軌，巧妙地避過了敏感話題。

「陛下今日來此有何貴幹？」落南陌此時也恢復過來，一隻手拿起茶杯，似是漫不經心地搖晃著，口中如是問到。

楚佑宸揚了揚手中的宣紙，「自然是來與南陌談論正事的。」笑，「南陌你不會不允吧？」

「陛下說哪裡的話？只是談論正事還要帶上美人相攜左右，陛下倒也不像朝中傳言那般啊——」說著，眼神若有若無飄向程婓煙。

楚佑宸誠心想嚇他一嚇，遂道：「如果孤說，朝堂上載的所謂謠言都是真的，南陌會如何想？」見落南陌神色不改，楚佑宸只當他不信，「孤是認真的，阿暝他也是。」

他同葉向暝，果真在一起了！

落南陌呼吸一滯，心中抽疼，他只聽程婓煙懊惱的一聲斥責：「佑宸哥！」然後自己的聲音緩緩響起：「陛下既然是認真的，那就堅持自己的想法吧……不必理會那些個流言蜚語……」

「孤知道，南陌，謝謝你，除了婓煙，只有你能懂孤了。」

謝謝你……

謝謝……

呵，他與他之間的十年，就換來如此風輕雲淡的一聲謝？

落南陌突然很想笑，很想放聲大笑，笑他，更笑自己。

抬頭，引入眼簾的是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裡面有著路遇知音的喜悅，有著被人諒解的感恩，卻唯獨少了他落南陌希望看到的一絲情愫。哪怕……是一點，也沒有！

他看向程婓煙，後者臉上滿是擔憂，他一笑，輕輕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那一笑，彷彿天地都失了顏色，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悲愴與凄涼。

程婓煙看了看似是如常的兩人，果斷起身：「佑宸哥，落大哥，我先去賞賞景兒，稍後便歸。」她也要出去冷靜下，不然她可保證不了會不會忍不住說些什麼。

隨後，不等兩個少年應聲，轉身，徑自離去。

楚佑宸盯著落南陌看了半晌，這才道：「南陌對這種事……反感嗎？」他問得很小心翼翼，似是生怕得到男子肯定的答案。

畢竟這種事，很少有人會理解。

誰料少年輕輕搖頭，笑容中染了些許自嘲：「怎麼會……就連……我自己都如此，又怎麼會去要求他人如何……」

這回換作楚佑宸大吃一驚，就連手上喝茶的動作也猛地頓了一下，不由得問到：「南陌也有喜歡的人了？何人啊？」

話一出口，楚佑宸便發覺有些不妥，哪有這麼探人隱私的？可這說出去的話卻是如同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來了。

「當然，南陌若是不願，可以不說。」幸好，尚可補救些許。

落南陌幽幽地看他一眼，眸中情緒晦暗不明，良久道：「是，吾愛之，甚深。」也就在這樣的情景，這樣的身份下，落南陌才敢道出如此矢志不渝的情話。

直到多年後，楚佑宸再度想起今日種種，手指輕輕摩挲著那九龍珮，眼中有熱淚劃過，輕聲道：「允之啊，我竟負了你這麼多……」

而此時的楚佑宸卻是笑到：「能被南陌愛上的男子，真是幸運。他……一定很優秀吧？」可不知為何，心中某一個角落有些空落落的。

「是。」落南陌似是在回憶，眸中儘是暖暖的笑意，「他很優秀，文韜武略，才智無雙。」又坐在那萬人之上的位置上，如何能不優秀。

至於幸運……

你可知，你口中那個幸運之人，便是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