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嘉的心微沉，他目光沉靜地盯著身下的江銘，江銘同他對視了一陣，黑眸閃了閃，喉結滑動，微微錯開了視線，「葉南嘉，我餓了，你餓沒，我們做點吃的去唄。」

葉南嘉垂下視線，說出了好，然後下床，他想抱起江銘去浴室，江銘卻推他先去，自己站在浴室外面，只覺得剛剛叫得過火了，現在喉嚨很癢。

癢得想抽煙。

說實話，頂在烈日下在田裡插秧，蟲蟻啃著血肉，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家裡人卻只有一碗餿了的白菜湯泡飯也不得不咽下去的日子好像已經離他很遠了。

當然，這隻是物質上的貧瘠。精神上比這還要難堪，他那放蕩墮落的母親，十里八鄉都讓他和外公外婆抬不起頭來，好賭爛酒，還想著去破壞人家家庭，被打斷了一條腿，大年夜喝醉賭錢，落河裡淹死，很多人都不願意撈起來。

這樣的家庭里，給予不了江銘什麼好的教育，他僅有的良知和為人，還是他那樸實的外公外婆，告訴他人要勤快，不要偷盜，做個好人。

他很勤快了。

可是他怎麼還得起他那母親欠下的高利貸，大年夜窗戶玻璃都能給砸破，後面外公外婆又生病，他做零工，還得打架，忍受白眼。

兩位老人去世，他沒什麼成績，考不了好高中，就打算去打工，還遇到了騙子，不是腎差點被割，就是被傳銷。

江銘已經很努力地活了。可是老天爺總喜歡和他開玩笑。

後來江家找到他時，他也沒有多高興，只是鬆了口氣。

終於不用過這樣絕望的日子，他可以喘息，可以躺平，可以不用看白眼，也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所以他過得比誰都逍遙混亂，他…也才有精力，去追求，那看著溫和其實難以親近的葉南嘉。

他早就看出來，葉南嘉這人心很硬，但是就是格外招人。早在那年山茶花盛開，葉南嘉班上組織旅遊，他在景區里擺攤高價賺遊客費用時，他就看出來，這人知道他是騙子，卻也不出言阻止他的同學花錢。

那人就站在火紅的山茶花叢里，眉眼好看得跟個仙人一樣。

可是，哪怕當時他對仙人驚鴻一瞥，後面他想的還是去吃頓好的。

對於底層的人來說，一見鍾情？愛人…

都不過是笑話。

「在想什麼？」江銘的肩膀被推了推，他才從恍惚中驚醒。

眼前的人髮尾還是濕潤的，蒙著水汽，俊逸出塵，可是在他眼裡，葉南嘉忽然，就等同於麵包。

如果有一天，麵包和葉南嘉必須選一樣，他會選什麼。

他會選麵包。

「在想，我男朋友怎麼看怎麼都看不膩。」

葉南嘉偏頭一笑，「去洗澡吧，我去做飯。」

「要不等我洗好出來，你不是愛吃我做的菜嗎？」葉南嘉是個廚房殺手，哪怕到了現在，做的菜也僅僅是能下咽而已，而江銘燒得一手好菜。

「我總要學的。」葉南嘉想，兩個人以後脫離現在的日子，總讓江銘做飯，對方也會疲憊，自己能多做一點就多做一點，生活總要兩個人分擔的。

「那不用，我在就我在，我不在的時候，請一個做飯的阿姨不就行了。」江銘樂，「我的男朋友就負責貌美如花就好了！」

葉南嘉臉色微變，而江銘已經進了浴室。

江銘淋著水，仰頭深呼吸了幾下。最終閉上了眼睛。

後來葉南嘉也沒有做飯，家裡人叫他回去，很緊急的樣子。

在洗澡的江銘聽到葉南嘉匆匆離去，他手一僵，不知道在想什麼。

洗完澡後，他吃了個飯，就跑去了銀行，他把江家給他辦的卡里的三十萬，全都存到了另外一張卡里。

他小叔和他奶奶，每個月都會給他打一萬塊到這張卡上。

江銘揣著卡，指尖摩挲著，他看向自己停在路邊的跑車。

車鑰匙，在手裡打轉。

…

葉家一片愁雲慘淡，連葉母的遺像感覺都灰暗了許多。

葉父不在，只有葉南嘉兄長葉珩在，他抽著煙，鬍子拉碴，看上去頹廢老態了很多。

「南嘉，出國的事，不能再拖了。」葉珩看著自己的弟弟，葉南嘉從小聰穎，甚至還看出了自己害怕他跟著自己爭奪家產的意思，早早的，就放棄了。

「哥，我不會出國的。」葉南嘉坐到他對面，忽然淺淺地一笑，「國外的生活，不適合我。」那裡沒有家人，沒有江銘。

「你聽我說南嘉。」葉珩抽煙的手在抖，「破產結算後，我們葉家，負的債，於你而言都是天文數字，而且…」他頭疼地扶著額，「世人大都喜歡捧高踩低，最喜歡看人跌落神壇，哥和爸得罪了很多人，他們會針對你的。」

葉南嘉知道，他們葉家是做餐飲起家的，這次的官司里，還牽扯到食物中毒的人命和家庭。

「哥，榮辱盛衰，本來就是常事，這次倒了，我們一家人可以再重頭再來。」他到底有藝術家的天真和爛漫，其實葉南嘉存的僥倖心理，比江銘還大。他壓根不知道，一個人一開始就一無所有，他會充滿鬥志，會不畏艱難地去爭取，可是一個人曾經擁有一切，一朝全都破滅，很多人都無法接受，「如果，你和爸都要入獄，我也會撐著葉家，等你們回來的。」這是他設想的最糟糕的情況，並且也做好了承擔一切的準備。

只是他不知道，江銘會不會同他一起承擔。

葉珩看著自己的弟弟，點點頭，滿是疲憊，但是到底也是不甘心就這樣放棄，還想再垂死掙扎一下，「我和爸，再想想辦法，南嘉，你…也同江錦走動走動，看看，江家能對我們家有什麼幫助。」

「…」葉南嘉拳微攏，嗓子暗啞，「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