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時余秀芝風塵僕僕走進家門，她臉上浮腫暗黃，一看就是典型的肝腎有問題的病人。這病很難說不是累出來的，只是沒辦法，她學歷低丈夫又前科頗多，去別的地方打工不到一個星期就會被催收高利貸的混混堵在店裡辱罵，幸好現在在山上，大多徵收欠款的人懶得來，而養殖戶對於偶爾的騷亂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雖說活累工資不高，但對於余秀芝來說已經是最好的差事了。

她放下藥，又去把買回來的品相醜陋的西瓜切好裝盤便向牛棚走去。

「圓圓，圓圓。」她叫了兩聲。

「哎我在！媽，你回來啦。」余嘉圓累的在拴好吃草的牛後就在空閑的石槽里蜷著身子睡著了，他聽見母親的呼聲猛地睜開眼，佝著腰跳出來朝外面跑過去。

余秀芝有些心疼地捋掉余嘉圓頭髮上的草屑：「累壞了吧，吃西瓜。」

「謝謝媽，你今天看病還順利嗎？」

「嗯，醫生說我還好，注意按時吃藥就好了。」

余嘉圓把西瓜啃到只剩一層綠皮後才輕聲說：「媽，錄取通知書到了，我壓在了搪瓷杯下面。」

余秀芝愣了一下：「是，b商嗎？」

「嗯......」

「圓圓很棒，」她臉上明顯露出幾分難過和歉疚，輕聲道：「不過你想復讀的話也沒關係，花不了什麼錢。」

余嘉圓把瓜皮遠遠拋進牛圈，幾頭牛犢立刻跑過來爭搶起來。余嘉圓目光悠遠：「不用啦，挺好的，復讀的話什麼結果還說不定呢。」

兩人一起整理好今天剩下的活，余嘉圓沒讓母親做飯，他炒了兩個菜端上矮矮的小桌，余秀芝吃完飯又吃了藥很快就困了，她睡得早，因為凌晨三點就要起床在擠奶前喂好牛。

余嘉圓在院子里用冰涼的井水慢吞吞洗好碗，他睡不著，山上空氣好，離天空彷彿很近的樣子，夜涼如水，余嘉圓慢慢伸出手在月亮的方向虛虛握了一把，但沒握實，他的手粗糙骨節粗大，上面密密麻麻的傷痕，被草割出來的，被殘缺的牛角撞出來的，他連蜷縮指節都不是很靈活。這不是雙能抓住權利金錢的手，這甚至不是雙能抓住月光的手。

余嘉圓把臉埋進膝蓋里坐了很久。

第二天余嘉圓凌晨三點多跟他媽一起起了，余嘉圓不上學的日子都抽時間能多幫余秀芝就多幫點，他知道母親身體不好，恨不得全替她承受。

余秀芝知道勸不了這孩子，母子兩人一起走進尚是黑蒙蒙的小路。

一切都跟往日差不多，機械重複，疲勞麻木，直到吃午飯時，緊挨著土路的窗口傳來了陣陣機車的聲音，這聲音停在了院門口，余嘉圓放下筷子，全身都警惕的緊繃起來。

沒有鎖的門被人敲都沒敲就從外面推開，腳步聲穿過窄窄的廊道很快停在門口，一個個子很高，相貌凌厲英俊的寸頭男孩子抱著頭盔靠在門框上痞笑道：「余嘉圓，你騙我呢？嗯？」

余秀芝愣了下：「你是？」

「媽，他是我同學，本來我們約好了聯考完出去玩的，我給忘了。」余嘉圓向余秀芝解釋完之後忙又對那個肌肉把短袖撐的鼓鼓囊囊的男生道：「邱行光，我不是故意的，我要幫我媽媽幹活。」

「不是故意的你給我留假地址，我找了你多久才找到。」

「抱歉抱歉。」余嘉圓小狗作揖一樣沖邱行光捧著手哀求：「別生氣了。」

余秀芝有點懷疑的目光落下來，余嘉圓只好硬著頭皮看著邱行光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你要是生我的氣我會很難過的。」

邱行光臉上淡淡的溫怒莫名散光了：「那，那今天跟我出去玩吧。」

「可是......」

「沒關係的，媽媽自己就可以，你跟朋友去玩吧，你天天跟著我媽媽心裡還擔心呢。」

余嘉圓不情不願地站起來沖邱行光走過去，才走近一點就被邱行光攬著肩膀箍在了身邊：「那我們走了啊阿姨，拜拜。」

余嘉圓在邱行光手裡都快僵成了塊石頭，才出家門邱行光便不裝了，橫眉冷對地看著余嘉圓：「你欠揍了是吧？你竟敢耍老子玩！」

「沒，沒，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你別打我。」

「草，我什麼時候打過你，娘們唧唧的，你身上一股什麼味兒啊這是，媽的，之前教室那股怪味是不是你身上的？」

余嘉圓羞恥的眼睛都紅了：「不是我，我上學都洗的很幹凈的，是這幾天太累了才......」

「屁，這麼大味兒怎麼可能洗幹凈。」

余嘉圓咬緊嘴唇不說話了。

邱行光把車把上掛著的另一個頭盔拽下來重重扣在了余嘉圓頭上，他力氣太大了，余嘉圓暈乎乎趔趄了下，但沒敢躲，雖然邱行光確實沒打過他，但他可是見過邱行光打別人，他是體育生，體格壯實膽子又大，打起架來以一敵十，從國中開始到哪個學校都是校霸，曾經一拳打掉別人兩顆牙，那兩顆牙咕嚕咕嚕正好滾到余嘉圓腳底下。

余嘉圓膽子小，當時眼圈都嚇紅了。

「上車。」

余嘉圓戴著頭盔頭重腳輕地慢吞吞上去，這不知道什麼牌子的機車太高了，還沒開起來余嘉圓就感覺有點坐不穩，猶豫著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了邱行光的上衣。

「我聽人說你報了幾個b市的學校，錄到哪兒了？」

車子開起來，在土路上顛簸，余嘉圓更緊地握住了邱行光衣服：「b商。「

「哦。」

「......」

「你不問問我去哪兒了嗎？」

余嘉圓一點都不好奇，但還是說：「那你去哪兒了啊。」

邱行光報了個體校的名字，也是在b市。

「哦......」

「你這是什麼態度？」邱行光有點不開心，車速瞬間快起來。

余嘉圓嚇得心跳都不太正常了，他下意識用胳膊狠狠圈在了邱行光腰上，滾燙。

邱行光肌肉瞬間繃緊了點，但他沒說什麼，車速只快不慢，余嘉圓便就這樣一直環住他了。

「之後，我沒課就可以找你出來玩了。」

耳邊的風呼嘯，余嘉圓聽的模模糊糊。

「就當是你給我寫了三年作業的報酬吧。」

是「報仇」吧，搞得像施恩跟自己玩一樣，余嘉圓並不想跟他交朋友。